五月十九。
秦餘洋的朋友約他一塊聚會。中年男性時不時的約會喝酒,聊點人生、國際形勢、股票基金，以及吹牛打屁聊老婆孩子——
他人到酒局，就看到已經結婚了的友人給老婆發消息：
“行,知道了，我今天和餘洋喝兩盅就回去。”
“閨女要喝奶茶啊,讓她訂外賣,喜茶一點點不都能配送嗎？”
“噢噢,要我給帶,誒,閨女這麼念我呢？嘿，好嘞,一會喝完酒我回去路上給帶。”
好友是秦餘洋大學同學，北方人，上學晚,大他兩歲，今年四十整。老婆是南方人,養了個閨女今年十七歲，屬於他朋友圈子中，家和萬事興、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人生選手。
電話一掛，好友露出那種被女兒寵幸的幸福微笑：“連外賣都不願意,非得要我回去給她帶,這囡囡，就愛累她爹。”
秦餘洋看他尾巴翹的老高,就知道他心裡頭得意著呢。
他麵上表情很淡定，恭維道：“小羊還不是愛你，所以才讓你給她帶奶茶。”
好友大男人臉臊紅了，他咳嗽兩聲,喝了口老乾白，震聲道：“誒，養閨女真的跟多了個小棉襖似的，心裡頭暖和著很！”
全國人口生育計劃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廢除，二胎、三胎政策早已經推出多年。
就連多胎補助政策都有了合法合理可行的餘地，隻是，即便如此，全國各地發達城市中，中產階級及以上的家庭，還是少有生二胎、三胎的。
秦餘洋身邊的好友們，成家立業的，都隻生了一個孩子。
眼前這個就是，說是生男生女都一樣，未來還不是得好好培養，努力攢彩禮、嫁妝，讓孩子有個順遂人生路。
秦餘洋沒結婚，他今年也三十七了，是朋友圈子裡難得單身至今的男性。
與他同齡的男性朋友、女性朋友，有的如麵前好友般，幸福快樂家庭生活，有的日子過得跌宕起伏，結婚、離婚都有兩三次——
好友說著，抬眼覷他：“餘洋啊，你這個年齡還不結婚，是心裡頭有人呢？還是不想走進婚姻裡？”
秦餘洋沒結婚打算，但這可不代表他沒有交往過女友。隻是因為不婚不育的觀念，最終沒能走下去，和平分手。
他笑道：“就是單純不想結婚、不想生小孩。”
好友：“噢，我倒是忘了這茬，你從來都不太喜歡小孩。”
秦餘洋追了一句：“你家小羊還是很可愛的……但都是彆人家的孩子香，我嘛，還是不適合養孩子。”
好友也是相處十多年二十年了，早有耳聞秦餘洋家中的情況。秦家整個就是靠著他，哥嫂又糊裡糊塗、為人奇葩，從秦家老爺子走了後，重任全壓在秦餘洋身上，他忙於事業，壓根兒沒功夫考慮什麼人生大事。
再有前陣子秦家真假千金的事，他抬眸看去，便覺得秦餘洋疲憊很多。
比劃了下：“你眼袋挺重，最近太疲了吧？”
有些話隻能和友人說說，秦餘洋歎氣道：“我哥我嫂子……你也知道都是什麼樣的人，現在我管著秦臻，確實挺累的。好在秦臻也挺乖，雖然學習不是很好，但也一直在努力。是個好孩子。”
好友：“秦臻，噢，那個孩子。”
他頓了頓，道：“下次領秦臻出來玩吧，我家小羊還沒見過你們家的姑娘們呢。”
秦餘洋此前和秦池不熟，少有提起秦池的時刻，好友隻依稀從他口中得知，秦池聰慧靈秀，成績好，從來都不需要大人多操心。
查出真假千金、身患重病後，秦餘洋倒是提起她多了點。
屬於那種長輩的愧疚，還有丁點無能為力。
秦餘洋點了下頭，他往後舒展了下身子，和好友碰了個杯，烈酒入喉，兩個成年人開始扯天扯地閒聊。
“最近醫藥給力啊，我投了幾十萬，日收都能有幾萬元……”
“工廠裡職工工資要隨政策漲，我下周要去趟X省看看工廠裝修……”
話題從賺錢、事業，轉到孩子教育問題，也就半個小時功夫。
好友抓手機看了下，忽地來了這麼一句：“餘洋啊，我家囡囡今年才十七，前陣子她給我說，她談戀愛了。”
秦餘洋醉意朦朧地聽，還沒發表什麼感言，就聽到好友哀痛道：“我好大一閨女，多漂亮，就被那臭小子給拐走了，欸，難受。”
他慢吞吞：“小羊今年還在上高三吧？”
好友拍大腿，悔啊：“對！就是這樣，擔心影響她成績，罵也不能罵，還有一個月多就高考了，我和她媽都說這段時間好好哄著，等她高考結束了再看看那男孩人品咋樣。”
秦餘洋：“你也彆太操心，孩子都那麼大了，有主見的。”
好友臉上沮喪：“我是爸，又不好和她私下聊聊什麼男女之間界限問題，隻能讓我媳婦去說。”
說著說著，這中年男人虎目含淚：“閨女還沒成年，就談戀愛，我心裡頭就跟割了塊肉似的。”
“你家姑娘們呢？”說著，抽了下鼻子，好友看向秦餘洋，問道。
秦餘洋愣住了。
他是秦池、秦臻的叔叔，說實話，真的不太了解兩個姑娘們的戀愛狀態。
隻能含糊回答道：“秦池的話，現在在戀愛中，住在她男友家。”
好友：“欸，秦池身體不行，你哥嫂也不樂意照顧人，好在也找了個男友能照顧她。”他從秦餘洋那知道秦池沒住在秦家提供的房裡，而是住在了男友家中。
一時間，作為個外人，也挺感慨。
秦池的病，圈內人都有所耳聞：主要是秦家真假千金這件事鬨騰得有點大，就連互聯網上都有過名字縮寫的八卦貼，什麼京市白富美開號八卦著秦家的事，普通人倒是很難知道其中主人公是誰。但他們這群京市算是上流圈子的，都清楚明白。
秦家秦餘海、許晴枝之所以能夠這般痛快、絕情地把秦池丟在醫院裡，不肯多看幾眼，就意味著這孩子的命不長了。
如果隻是小病，治療後，她回家又是個秦家小姐，甚至還能夠做秦家與其他家庭的聯姻對象。
就是因為秦池的病太過嚴重，資深醫生都惋惜感慨，生怕她不久便香消玉殞。
就是勉強能多活點時間，也不會超過三五年。
就是這麼一個脆弱的身子，她的爸媽不願意接手，殘忍地丟在一邊。
她的男友卻願意把她帶回家，珍視地嗬護著。
誰能不說聲，這男友人品好，愛她至深呢？
酒意上頭，好友道：“我也不多求什麼，我家閨女的男友有秦池的男友一半責任心，我也就不攔著了。”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自家閨女十七歲就談戀愛，讓老爹心力交瘁。
秦餘洋忍不住笑了：“你也真是……”
好友哀嚎：“做爸爸的心思，誰能懂呢？”
秦餘洋對這句話表示讚同，他沒有子女，未來估計也就這樣過，當然感受不到好友為人父的那種脆弱感：金貴閨女談戀愛，自家的小棉襖要去暖彆人了，誰都要心梗一陣。
好友：“秦臻呢？你家另一個姑娘咋樣？談戀愛沒？”
秦餘洋：“她今年和小羊一樣，準備高考中——不過，之前應該也談過吧。”
說著說著，有點猶豫，“都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應該談過戀愛。”
“你家倆姑娘都漂亮，”好友皺著眉頭喝了一口酒，啪地把杯子撂在桌上，特響亮，“要我說，餘洋，你做叔的，一定要給姑娘們看好把關啊。”
“秦家就你一個靠譜，姑娘們也就隻能靠你這個叔了。”
酒意上頭，完全忘記之前對秦池男友的評價，好友歎道：“咱們男人呢，就是得對姑娘閨女們的對象多把把關，要知道，這可是孩子們一生大事——嗝~”
喝昏頭了的好友，搖頭晃腦，秦餘洋酒量強他太多，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奪下他手中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白水。
看了下時間，先讓他歇著醒醒酒，一會再讓他回去。
好友喝著白水，困乏了，邊嘟囔邊閉目養神。秦餘洋自飲自酌半刻鐘，他可能還是有受到酒精影響，意識略有昏沉。
腦子裡思緒都混濁，他長腳一擱茶幾，靠在沙發上，掏出手機。
給秦家兩個姑娘發消息。
酒容易讓人多生感性，即便是秦餘洋這種不喜歡小孩的長輩……也在酒精的作用下，顫手發出了含有感情的文字。
給秦臻：好好高考，等考完了再談戀愛。
秦臻過了一會回：？？？
秦臻又發：叔，你喝大了吧？
秦餘洋看了下她的回複，沒回，又回到秦池的對話框。
他字字斟酌地敲字。
酒讓他臉頰泛起紅，呼吸帶著熱氣。
秦餘洋想起秦池在醫院時的孤單，想起她沒人可求，隻能自己找來長輩幫她辦理出院手續時的窘迫，還有秦餘海、許晴枝小氣吧啦挑了個環境不好的房子給她，讓她隻能在數周內匆匆搬家，搬進男友家中的事。
前前後後，都是讓人心涼、心寒的事。
秦餘洋敲出幾個字，又刪除，再輸入，最後，他發過去這麼一句話：
“幫我和你男友道個謝。”
現在是晚八點。
秦池那邊回複也很快。
秦池：欸？
他仿佛能看到蒼白秀氣的侄女瞪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這句話牛頭不對馬尾的，也難怪她這麼回。
秦餘洋腦子還不清楚呢。
他慢吞吞敲字：他人挺好，願意照顧你，比你爸媽強。
秦池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中。很快，秦池回答他：好，我會和他說的^^
又過了一會兒，秦池發了條消息。
秦池：他說不用謝。也謝謝小叔關心我。
秦餘洋心裡頭被這句回答弄得頗為難受，他歎了口氣，心想，還是要多關心關心秦池。
沙發上躺著的好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燈光下，一臉愁色的秦餘洋：“你咋苦瓜著臉？”
“和家裡姑娘們聊天，”秦餘洋勉強衝他笑了下。
好友：“噢噢。”
一會兒，好友又道：“秦池不是有男友嗎？你下次找個機會約約他，能把你侄女帶在身邊照顧，肯定是好男人，要是事業上有你能幫上的忙，你也彆吝嗇。”
“畢竟你哥嫂做的真不夠好。”
說著，好友歎氣：“真是麻了，你家全靠你一個人，你家老爺子當年撒手人寰，咋不把你哥嫂一塊帶走呢？禍害留著真夠煩人的。”
秦餘洋聽著好友義憤填膺的怒罵，心裡頭也很讚同，他點頭，“好，我會的。不說了，你酒醒了沒？我喊你司機來接你。”
好友：“再休息會。”
說休息，卻是掏出了手機，開始中年人刷刷刷。
雖說是四十歲，好友卻還是有著這時代青年人的習慣，刷微博、刷頭條，看看近日熱點。
邊刷邊給秦餘洋說：“明兒520，我給我媳婦兒閨女都訂了花，準備給她們倆驚喜，你說咋樣？”
秦餘洋心情調整好，戲謔道：“你去年是不是也這個標配？嫂子和小羊怎麼說？”
好友：“她們去年挺喜歡的……哎呀，按照你這麼說也是，我明天再添點彆的好東西，買兩隻包吧。”
邊聊邊不忘刷手機，現代都市人的基本操作。
酒局包廂內，酒瓶開了倆，喝得隻剩半瓶多，都是白酒，度數高。秦餘洋心裡頭掂量了下自己今天喝了多少，也給自己倒了杯白水。
啜飲中，忽地，被好友一聲驚呼給嚇的差點嗆住。
“我靠！”
“怎麼了？”
秦餘洋咳嗽幾聲，不由地皺起眉頭：“你看到什麼了？”這反應不可謂不嚇人，他差點以為他腳趾頭被螃蟹夾了。
“我靠我靠我靠！”好友抓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酒意全醒了，他把手機屏幕對準他，沒拿穩，按了熄屏鍵。
一下，屏幕黑了。
秦餘洋那句“你手機黑了我怎麼看”還沒說出口，好友手疾眼快地摁開熄屏鍵，一張照片，就這樣直接對著秦餘洋的臉。
邁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