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爬起來又掄起她的小拐杖。
張小芳架起大鐵鍁迎戰。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年輕力氣大,一個年老力道小,一個如花似玉,一個行將就木。這麼鮮明的對比看得王秋香嘎嘎笑。
高氏不敢對著張小芳罵,還不敢對著她罵嗎。
“笑笑笑笑死你!”
王秋香抓起牆上的土坷垃就砸——身為兒媳婦不好打老婆婆,還不敢打你個不省事的大娘嗎。
高氏又掄起她的小拐杖朝王秋香招呼。
王秋香嗖一下縮下去。
高氏氣得又大罵:“孬種,跑啥跑?有種你彆躲——”
“還打不打?”吃個雞腿跑兩圈,根本不頂事。張小芳餓了,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不打以後不許再罵我,也不準再罵我爹和我娘。”
高氏轉向她,看到牆頭上的破盆,後退兩步:“我想罵就罵,你算老幾!”
張小芳想一下:“我家老小咋了?打你還非得老大才行啊?要是這樣那我就是老大。”
“你打個試試!”高氏仗著退到安全距離蹦躂起來,彆提多囂張。
張小芳朝盆裡抓。
高氏瞬間像被人攥住喉嚨,一個字不敢說。
張小芳不鬨這一出,她爹早晚得把老太婆和張老二一家叫過來見見方劍平這個新女婿。
他們過來就跟蝗蟲過境差不多。
占了人家閨女的身體,總要幫人做點什麼。
“我跟你說,我和方劍平領證了,他現在是我的人,但不是你孫女婿,以後也不準欺負他。還有你個廖桂枝,敢欺負我家方劍平,我打死你個不省事的老女人。以後少往我家來。你那個小兒子愛給誰給誰,彆想過繼給我爹。”
高氏一聽這話忍不住大吼:“混賬東西!你爹沒兒子,你想他絕後?”
“方劍平不是?我倆不會生啊?”張小芳瞪大眼睛看著她。
高氏噎住了。
方劍平聽到那邊消停下來頓時想笑,也終於明白張小芳乾嘛鬨這麼一出,原來是想絕了張老二一家的念想。
張老二一家平時肯定沒少過來說小芳傻,過繼個男孩過來以後還能幫傻小芳撐腰。
方劍平覺得他們一家彆惦記張小芳,就算沒人敢娶她,一個人過也不會很慘。再說了,小芳以後也不會是一個人。
小芳跟他離了婚沒人敢娶,他就把小芳接家去。對外就說是他妹妹。城裡人又不知道他在農村的情況。
隻是這些還早。說不定他得在農村呆一輩子。
他現在是張小芳的家人,應該幫她一把,“小芳,一個女婿半兒。”
張小芳眼中一亮,大聲說:“方劍平說了,一個女婿半個兒。”
方劍平又說:“我還是上門女婿。”
“聽見了吧?方劍平說他是上門女婿跟兒子一樣。”
高氏和廖桂枝聽見了。
躲在廚房觀望的高素蘭和張支書也聽見了。兩口子互相看了看,都不敢相信這話是方劍平說的。
高素蘭小聲問:“劍平啥意思?”
張支書也理不清了,“回頭我問問?總不至於吃了小芳一個雞腿喜歡上她了吧。”
“做啥美夢。就咱家小芳那二百五的性子,劍平能看上她眼得瞎成啥樣。”
張支書不愛聽這話,“咱小芳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人家劍平可說了,咱小芳是大智若愚。”
“安慰的話也信?那是人劍平厚道懂禮數,不好意思說她傻。”
張支書問:“她在劍平心裡真是個傻子,劍平犯得著這麼說嗎?”
高素蘭心生警惕,“老頭子,咱可說好了,等他爸的問題查清楚,他能回城就讓他回去。你不會想變卦吧?”
憑良心說,張支書非常想變卦。
這話要是說出來,他這個老婆子不光得天天盯著他,還有可能把他趕去跟女婿住,她們娘倆睡正房。
張支書:“想哪兒去了。我就這麼一說。”
高素蘭打量他:“咱倆結婚二十多年了吧?”
張支書明白她潛在意思,一個被窩睡這麼久,她還能不了解他。
“你想想昨天的小芳再想想今天的小芳。”
高素蘭沒懂:“彆打啞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上過學,連自己的名都是咱倆結婚的時候你算給我起的。”
“昨天早上讓她洗臉她咋洗的?濕一下臉就找毛巾。今天洗出一盆黑水。”說到此張支書忍不住歎氣,“就是跟昨兒一樣不懂事,那麼臟的水居然能理直氣壯地讓劍平洗。”
高素蘭還是沒懂。
張支書繼續說:“劍平讓她塗雪花膏,她老老實實塗了吧。你說了多少次?搭理你了嗎?我的意思她要能一直這麼聽話,說不定越來越懂事。”
“然後劍平跟她當真夫妻?”高素蘭搖頭,“你可真敢想。有閒心想這些,還是想想回頭見著咱娘你咋說吧。”
張支書勾頭朝外看看,女婿扶著梯子,閨女坐在牆頭,扛著鐵鍁跟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將軍似的。
張支書忍不住笑了。
高素蘭好奇,也勾頭朝外看看,見閨女跨坐在牆上,忍不住皺眉:“還有點姑娘家樣嗎。”
張小芳倒是想把雙腳都搭在外麵。可她怕打仗的時候稍稍大意摔下去。
“高素蘭,我聽見你的聲音了,門打開,快點!”高氏大吼。
張小芳掄起鐵鍁朝她招呼,“咋跟我娘說話呢?不懂事的老東西。”
“我是你奶奶!”
張小芳:“我沒說不是啊。罵你跟你是不是我奶奶有啥關係?”
高氏一輩子胡攪蠻纏,三個妯娌沒一個是她對手。她敢說張莊兩百多戶人家,沒一家敢跟她打。可此時此刻,高氏詞窮了。
“你還講不講理?”
方劍平不禁懷疑,外麵的人是高氏嗎?
張小芳忍不住眨眨眼睛,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你這個全村最不講理的人跟我講理?”扭頭朝西邊看去。
王秋香也被“講理”兩個字驚得爬出牆頭,“今天的太陽不是從西邊出來的吧?還是我餓糊塗了?”一見高氏轉向她,立即說:“看來人真餓不得,做飯去做飯去。”再次縮回去。
高氏沒想到她這麼慫,氣撒不出去就罵:“吃死你算了!”
王秋香把門打開:“大娘,瞧你年齡大不跟你一般見識,真以為怕你?”
高氏心說,我乾不過憨小芳個缺心眼,我還乾不過你。顛起小腳朝她撲去。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張小芳大喊:“快跑!彆讓她碰到你,老太婆想碰瓷!”
“碰瓷是啥?”王秋香連連往後躲。
方劍平說:“賴上你。”
張小芳大聲說:“賴上你!”
“賴上我正好,反正我家沒啥吃的,就把這老東西卸吧卸吧燉了吃了。”王秋香嘴上這樣說,腳下一點不慢。
張老二護著他娘,因為他還指望他娘從他大哥這兒弄東西。農忙的時候幫家裡做飯他好爭工分。肯定不許彆人欺負她娘。
王秋香就往北跑,她婆婆和她妯娌都在北麵。倆人也跟這個老太婆不對付。她就不信她們婆媳仨人乾不過她一個。
張小芳坐在牆頭看傻眼了,這就走了?瞧見廖桂枝,“二嬸,咱倆打一架吧。”
“有病吧你。”廖桂枝嚇得後退。
張小芳點點頭,乖乖地說:“我有病啊。你們說的,我就是個缺心眼的傻貨。”
廖桂香四十出頭,身強體壯打不壞。
張小芳不敢近距離對她奶奶,可不怕廖桂香碰瓷。腿繞出去,鐵鍁往地上一扔,人跟著跳下去。
廖桂枝嚇得拔腿就跑,邊跑邊嚷嚷,“你個混賬半吊子,敢碰我讓你二叔打死個傻貨!”
就是原主也不可能打她。何況張小芳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張小芳。
以前都是他們欺負原主和她爹娘,難得一次廖桂枝嚇得抱頭鼠竄,張小芳哪能放過。輪著鐵鍁追十米,在路邊吃飯人叫住她,她就停了。
村裡常年沒啥熱鬨,以至於風吹草動芝麻大點事都能惹得人圍觀。
有人見她都掄起鐵鍁了就好奇地問:“小芳,你二嬸又乾啥了?”
張來福家的說,“還能乾啥。又說小芳傻,然後把她小兒子過繼給老大唄。也不看看她家老小啥德行,得有十四了吧,爭的工分跟人家十歲的孩子一樣。她也不嫌丟人。彆說老大有小芳,小芳這還結婚了,就是沒孩子也不能要他。”
張來福看到廖桂枝停下,趕緊給妻子一胳膊肘子,示意她彆說了。
“怕她乾啥。不就仗著兄弟多嗎。老大不發話,我看誰敢打我!”張來福家的仗著張小芳就在身邊,挑釁她:“有本事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