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瞳瞳瞠目結舌。
——是親爹嗎?
方劍平故意問:“還有事?”
小孩的詞彙量不多,不知該怎麼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無語的使勁抿抿嘴。
方劍平繼續乾活。
小孩繞到他跟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方劍平挑眉:“能說話不?”
“媽媽變壞了,爸爸不管媽媽,還說太好啦?”小孩不確定地問。
方劍平懂了:“那是因為媽媽單純,還不如你一個小孩心眼多。所以媽媽可以變壞一點,你不可以。”
小孩不服氣:“爸爸偏心!”
方劍平心說,我就是偏心了,你能怎麼著吧。
“你還是個小孩,每天都在成長。你一點點變壞,等你長媽媽那麼高,你說你得有多壞吧?”
小孩思考片刻,“爸爸怎麼知道我會變壞啊?”
“你怎麼知道媽媽變壞了?”
小孩脫口而出:“媽媽騙我。”
“有你騙我們多嗎?”方劍平反問。
小孩無言以對,開始無理取鬨:“你就是偏心,我不要和你好了!”放下狠話扭頭就走。
方劍平總感覺他去找奶奶。因為不和爺爺、爸爸好,媽媽又是壞人,隻有奶奶可以依靠。
視線跟隨小孩轉一圈,小孩果然跑到他嶽母身邊。
高素蘭疼他,不嫌他煩,還以為他渴了甚至餓了,問他要不要吃瓜。
小孩頓時委屈極了,大倒苦水,比如爺爺如何煩他,媽媽如何騙他,爸爸如何偏心。
真相如何高素蘭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她聽出來了,小孩又調皮了。
隻是這一次大家都忙,沒人配合他。
高素蘭狠不下心,於是就說:“瞳瞳聽話彆生氣了。”
“我不想聽話了。”小孩委屈巴巴地說。
高素蘭莫名想笑,“奶奶還沒說完。奶奶現在忙,等奶奶忙完了把你爸你媽你爺爺的頭打的稀巴爛給你報仇。”
小孩微微張口。
——這個還是他認識的奶奶嗎。
“奶奶不怕爸爸啦?”
高素蘭:“我——我平時懶得跟他計較。他醒著的時候我打不過,我可以等他睡著了再打。然後把他趕出去,不要他!”
小孩如果是被虐待大的,聽聞此話一定會拍手稱快。
可惜他不是。瞬間後悔了,“可是我還想要爸爸怎麼辦啊?”
高素蘭噎住了,很想說,那你瞎矯情什麼玩意。
“那奶奶輕一點,不打破他的頭,也不把他趕出去?”
小孩連連點頭。
高素蘭:“這邊臭,找一一玩兒去。餓了就隨便找個舅舅讓他給你摘瓜。彆忘了洗乾淨,臟的吃了拉肚子。”
小芳的堂兄弟多,張瞳瞳不論去哪兒都能看到親人。
心裡舒坦了,又蹦蹦跳跳走了,直到天氣熱起來,沒法乾活了,彆家孩子回家了,他才想起爸爸媽媽。
此時早已把之前的不愉快忘了。
小芳估計他也該餓了,就去西牆外找個香瓜。
以前村裡人牽著羊到處放,高素蘭也不講究,母羊拴起來,小羊隨便跑,以至於壓根不能在外麵種東西。
現如今知道一把蔥都能賣錢,不需要張支書挨家挨戶通知,都在院裡或者門外搭個簡易的羊圈把小羊圈起來。
雞吃的東西有限,可以說忽略不計。
瓜果因此有了好的生態環境,又有充足的陽光和水分,房前屋後這些地方又因為沒種過東西,土地原本就肥沃,結的果自然是又大又香甜。
小芳把瓜錘開,打算掰一半給他,小孩伸出手都要。
方劍平問:“吃得完嗎?”
小孩點了點頭。
“不吃飯了?”方劍平不待他開口,“正好,我們吃雞蛋涼麵。”
小孩停下來,“雞蛋麵?”
小芳搖了搖頭,“雞蛋攤成薄餅切成麵條那麼寬,跟麵條、黃瓜絲以及奶奶發的綠豆芽一起做涼麵。再加上一勺大醬,這個味道啊——”
“媽媽,我又不餓了。”小孩立即打斷她的話。
小芳想笑。
在樹下乘涼的人笑開了,“瞳瞳,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小孩沒聽懂人家的潛在意思,還點了點頭,“我們家我最聰明!”
方劍平接過小芳遞來的一半瓜:“誰是三傻?”
“爸爸,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嗎?”小孩瞪著眼睛問。
方劍平慌忙彆過臉去——嗆著了。
小芳想糊她兒子一臉瓜。
張老九好奇:“他跟誰學的?”
“應該是姑姑。”小芳仔細想想,“爹娘好像沒說過,他爺爺奶奶很少當著我們的麵說。”
老九頓時忍不住問:“劍平的姐?是不是跟他爸媽一樣難纏?”
方劍平搖頭:“我爸媽屬於另類,其他人都正常。”
“咋可能?!”張老九不信。
方劍平回想一下,“以前我姐跟她媽一個德行。後來應該是長大了,接觸的人多了,發現她媽才是另類,她以前無法忍受的一些事,在彆人看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再聽她媽的話,自然就正常了。”
小芳:“是不是因為插隊融入到集體中,你爸媽離得遠想管也管不了?”
方劍平點頭:“應該是。”
老九忍不住打量她:“你就這麼叫劍平的爸媽?”
“不然咋叫?”
老九:“那可是你老公公老婆婆。”
“他們可沒乾過老公公老婆婆應該乾的事。”小芳轉向方劍平,“不信你問他。”
方劍平點頭:“我爸媽一直等著小芳伏低做小呢。”
“你爸媽怎麼這樣?”張老九搞不懂。
方劍平:“他們是長輩啊。哪有長輩先低頭的道理。即便以前不喜歡小芳,希望我和小芳離婚,小芳也不應該跟他們計較。”
張老九嘖一聲,“跟咱們村的一些人一個德行。”
方劍平笑道:“是呀。所以這樣的人不能慣著。你不跟他們計較,他們反而認為你怕了他們,然後得寸進尺。到那時候再跟他們計較,反而還會被說成以前都是裝的,心機深沉。”
“你爸媽不是知識分子?”張老九奇怪。
方劍平:“家又不是醫院,他們所學在醫院用不著,在家跟你們沒兩樣。”
“那是不能慣著他們。”張老九不禁說:“否則你們以後彆想安生。”
方劍平點點頭,看到他嶽母拎著水桶出來,立即過去幫她挑水。
要是擱三年前,高素蘭不會讓他乾。
上了年紀,力不從心,高素蘭遞給他,然後來到樹邊乘涼。
老九隨口問:“好女婿比兒子孝順吧?”
高素蘭笑笑:“趕明兒你也給胖丫找個這樣的。”
張老九搖了搖頭:“上哪兒找去。又不是以前知識青年都鄉下。現在誰家有出息的兒子不是寶啊。倒是兒媳婦容易些。”
小芳點頭:“就像張小草。”
老九不禁說:“秋香也是這麼說的。要不是有你爹娘在這兒,她一年半載也難來一次。廖桂枝和老二要是對她好點,離得這麼近,她還不得天天來。”
說起張小草,小芳好奇:“她是明年畢業吧?”
老九點頭:“我聽你爹說,小草要弄什麼大棚,你們找人問了沒?”
高素蘭接過話茬,“還是先把那幾個糞坑弄好吧。劍平可是說了,後麵還得時不時看一下。照看好了一個月就能出肥。”
有村民問:“那到秋地分下來還能再出一次?”
小芳點了點頭。
那村民算一下,“算上咱們自家的,能上兩三畝地?”
這點小芳就不知道了,“一家兩三畝地,兩百來戶,那差不多一等地都能上糞肥?”
張老九點頭:“包產到戶這事穩了。”
穩了好啊。
真等上麵下發文件全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還得好幾年。
要是等到那時候,她爹到城裡也是寢食不安。
小芳看著方劍平挑水回來,“娘,咱們回家吧。”
“媽媽,我還想吃。”張瞳瞳攔住她,攤開小手表示沒了。
小芳怕他中午不吃飯,隻給他四分之一,“還想吃麵嗎?”
小孩猶豫片刻,把手遞給她,讓她牽著。
回來之前小芳買蚊香的時候買了兩包掛麵,主要是想讓她爹娘嘗嘗機器做的麵條。
然而回來這幾天,高素蘭一直沒舍得吃。
今兒上午乾活太累,高素蘭不想和麵,張支書和小芳不會,方劍平嫌熱不進廚房,她隻能把掛麵拿出來。
有了掛麵,做飯很快。小芳給張瞳瞳洗好澡就吃飯了。
不過沒有端出去吃。
從去年年底到現在大夥兒都賺了點錢,可是日子也沒好到吃掛麵的地步。
好在是涼麵,吃的也快,汗冒出來就吃好了。
張瞳瞳放下碗筷就往外跑。
小芳拉住他,“等等媽媽。”
“我去外麵等媽媽。”
人家都在吃飯,小孩過去人家肯定得挑好吃的給他。
思及此,小芳搖搖頭,“不行。等爸爸把床搬出去,我們去樹下睡覺。”
小孩立即坐好,眼巴巴看著爸爸。
張支書把碗筷遞給女婿,“擱水裡泡著,傍晚不熱了再刷。”
方劍平正有此意,送去廚房洗菜盆中,就把繩子編的床搬出去,小芳拿著涼席領著孩子緊隨其後。
旁人一看他弄張床出來,也把自家的弄出來。
片刻,小樹林裡除了幾個乒乓球台就是床。
張瞳瞳看到這麼多又興奮了,“好多床啊。”
張支書坐在床邊問,“晚上跟爺爺在外麵睡?”
小孩猶豫一下,搖搖頭,爬到他爸背上。
張支書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白疼你了。”轉向女婿,“那些糞坑是不是用什麼東西蓋一下?”
方劍平:“我覺得蓋不急,主要是用樹枝攔一下,免得一不小心掉進去。”
張支書想想那幾個糞坑的深度,小孩子掉進去能淹死,“你說得對。尤其像張瞳瞳這麼皮的小孩——”
“我怎麼啦?”小孩不高興。
張支書:“好奇,掉糞坑裡。”
小孩嫌棄地撇嘴,“我又不是傻子。”
小芳笑著喊:“三傻!”
“媽媽!”小孩氣得蹦躂。
然而這個床不是炕,它是軟的,小孩沒站穩,跌倒在床撞上他爸爸的背。
方劍平痛的想打熊孩子,“誰傻?”
小孩扭頭趴在床上。
——太丟臉了,張瞳瞳沒臉見人了。
旁邊的大胖看見忍不住說:“他怎麼這麼好玩啊。”
小芳抱起他:“困不困?睡覺好不好?”
小孩埋進她的腹部,甕聲說:“瞳瞳熱。”
方劍平把扇子遞過來。
小芳一手護著他,一手給他打扇子。
周圍的人見狀說話輕了許多,幾分鐘他就睡著了。
醒來不見媽媽,小孩坐起來抬眼一看,東南方向好些人,瞬間精神了,趿拉著鞋自己過去。
孩子懂事,小芳不介意多疼疼他,於是就停下來,喂他喝點水。
小孩在媽媽懷裡膩一會兒,醒醒困就去找小夥伴們玩兒。
人多力量大在今天又體現出來了。
不過五點鐘,太陽還沒落山,三個坑就填滿了。
翌日,許多人去河邊割蒲葦,沒幾天就把蓋子搞好。接著便是早晚量地,方劍平統計出來。等到秋分地的時候統計一下人口,平均分下去就行了。
期間還要賣水果,沒有太多空閒,漸漸地就把幾個糞坑忘了。
糞坑也沒散發出臭味,有村民想起這事就覺得漚肥還行,以後年年都可以這麼搞。
八月中旬,第一茬糞挖出來,都不這樣認為了。
村裡的小孩都躲去村小那邊,因為那邊離三個糞坑最遠。
好在家家戶戶都有草木灰,每家半車分到各家糞坑裡,草木灰蓋上,味道淡了一些。
然而直到第二茬糞下去,糞坑被蓋的嚴嚴實實,張莊的男女老少才吃得下飯。
睡了一夜,翌日清晨鳥語花香,不論誰走出家門都忍不住先深吸一口氣,確定空氣清新,才敢用鼻子呼吸。
包括小芳和方劍平。
方劍平看到糞坑邊多出的一堆糞,“沒想到這麼臭。三個糞坑快趕上三個大型養雞場了。”
緊隨著他出來的小芳說:“養雞還好一點。要是養鴨場,三裡路都能聞到臭味。”
隔壁門打開,胖丫出來,“養鴨子這麼臭?”
小芳點頭:“你的通知書還沒下來?”
王秋香一家早上還在聊這事。
胖丫問:“不會半道上丟了吧?”
小芳:“你確定能考上?”
胖丫點頭:“百分之一百。除非閱卷老師睡著了。”
“跟你哥去郵局看看。天氣熱,郵遞員可能中暑了,或者隻是早晚送,送的慢耽擱了。”
胖丫:“要是還沒有咋辦?”
小芳想到“頂替”,“跟你哥去省城,帶齊材料去學校問問是不是漏發了,或者太忙忘了寄。”
胖丫沒想到還可以這樣,心裡踏實了,立即叫大胖出來。
大胖歎氣:“之前小草姐的通知書八月二十才下來。你的從省城寄過來,早呢。”
小芳:“還是去看看吧。對了,帶上錢。”
胖丫下意識問:“取信還要錢?”
方劍平笑道:“買糖。我家瞳瞳隻吃奶糖。”
王秋香出來說:“她要是能考上,吃多少我都買。”
小芳:“那你倒是掏錢啊。”
大胖上學沒花家裡一分錢,到年底還能給王秋香幾塊錢。
還沒畢業就見著回頭錢,王秋香自然是希望閨女也能考上,立即把兜裡的錢都給胖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