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垂,風很輕的吹動水麵。
許青靄叫完就不太敢說話,有些緊張的咽了咽唾沫,陸安然和陸黎書長得並不像但身上那股子壓迫力如出一轍,很輕易看出身居高位,慣常發號施令。
他其實不太會和長輩相處,也不太知道怎麼討男朋友家長輩的歡心,但想來她肯讓自己叫姑姑應該是不討厭。
他有些放了心,不由得回頭看了眼餐廳的位置。
“想他了?”
許青靄立即回頭,“啊?不、不是的。”
“不是麼?”陸安然點點頭:“那就是不喜歡跟我說話了?”
許青靄簡直要蹦起來,手忙腳亂和她解釋:“不是不是!我就是……就是隨便看看,姑姑。”
陸安然看他一臉手足無措,乖乖軟軟一聲姑姑充滿求饒意味,忍不住想再逗逗這小孩。
她身居名利場,見慣阿諛奉承口蜜腹劍,哪一個拎出來心眼子都比個頭高,像許青靄這樣單純,喜形於色的小朋友基本不存在。
他這麼乖,在陸黎書跟前兒恐怕連個話語權都沒有,隻能任由欺負。
“你跟姑姑說老實話,他真的沒有欺負你?”
許青靄耳朵根子發紅,估計是太緊張,本能的伸舌舔了舔唇角,“沒有,他對我真的很好。”
陸安然嗤了聲,儼然是不信。
許青靄看著很近的水麵,倒影出細碎的光影,又落在他眼睛裡。
“陸先生隻是看上去比彆人稍微冷一些,其實他真的很細心很溫柔,很會照顧人。”
陸安然看著許青靄的側臉,到嘴邊的話有些猶豫。
許青靄發覺陸安然的目光,有為難還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緒。
“姑姑,您、您有話可以直說。”許青靄頓了頓,說:“不用顧忌我的,我心臟很好,能承受的了。”
陸安然“噗”的一笑:“小寶貝,你這樣姑姑會忍不住把你帶回法國去的,唔,畢業了來姑姑工作室做模特好不好?姑姑給你設計漂亮衣服穿。”
許青靄嚇了一跳,不、不是吧?
陸安然斜著眼睛看他:“怎麼?不樂意?”
許青靄火速擺手,他哪敢,隻是……法國?他畢業就去那豈不是又要跟陸黎書異地戀了?
“姑姑,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還是喜歡畫畫,有、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去看您,您看這樣好不好?”
陸安然實在忍不住笑,“逗你的,不讓你去,我要是真把你帶走,陸黎書一定直接拆了我的工作室。”
許青靄赧然一笑,“他不會的。”
陸安然心道他什麼破脾氣我不清楚?不僅拆了,恐怕連見也不許我見你了。
“知道我為什麼讓你離開他麼?”
許青靄垂眸,“是……是您看過那些新聞嗎?”
陸安然說:“什麼新聞?”
許青靄這才知道她沒聽過,便搖了下頭,“沒什麼。”
陸安然仰起頭看著天空一閃一閃的光,輕歎了口氣:“我給你講個故事。”
許青靄轉過頭認真看她,恍然覺得她心情一下子沉下去,猜測要講的事情很沉重,是和陸黎書有關嗎?
“他有哥哥,你知道麼?”
許青靄點頭,之前陸黎書跟他提過,在講與謝薇寧的婚約時。
“他有沒有跟你講過陸臻是什麼樣的人?”陸安然問。
許青靄搖了搖頭。
陸安然若有所思,像是陷入回憶,“陸臻是陸家長子,成績優異沉穩內斂,是我大哥大嫂的驕傲。也是所有人眼裡,當之無愧的繼承人。”
許青靄想到照片上那個笑意溫和的男人,再根據陸黎書的樣子,不難聯想到陸臻的優越。
“他做生意乾練果決,運籌帷幄,所有人都覺得他將來能帶領陸氏攀上高峰。”陸安然說著,看著天際忽閃的光芒終於消失不見,“誰也沒料到他能死在飛機失事裡。”
許青靄沉默聽著,輕聲勸她:“您彆太傷心,我想陸先生現在一定在某個地方重生,也許曾在不經意間見過。”
陸安然對他這個浪漫的說法有些訝然,頓了頓又說:“他死的那年,陸黎書十九歲。”
許青靄又抬起頭,比剛才更認真的盯著陸安然,想要把十九歲的陸黎書一字不落的收進心裡。
“有這樣優秀而耀眼的陸臻,陸黎書的出生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他性子也不好,桀驁不馴又浪蕩狂妄一身反骨,根本不服管。十五歲跟人賽車贏了幾百萬的彩頭轉手就全讓人分了,整天揮霍到處玩樂,是平洲那幫子紈絝裡頭玩的最野的那個。”
許青靄忍不住想象,在心裡用一根無形的筆描繪出畫麵。
陸黎書會抽煙,也許會在下車時曲著一條腿靠在車邊,咬著煙遙遙望向人群。
許青靄心臟不自覺跳亂一拍。
十九歲的陸黎書,應當這樣迷人。
陸安然說:“沒有人在乎他爭不爭氣,其實豪門……大多也希望有這麼個不爭氣的老二,至少不會去搶家產,你可能不知道,父母也會偏心的。”
許青靄心尖一顫,陸黎書也被偏心對待?
陸安然說:“相比較陸臻的完美無缺,在他光環遮蓋下的陸黎書,紈絝、敗壞,放浪形骸不學無術,總之什麼樣的詞都能往他身上套,也根本沒人樂意多在意他。”
許青靄蹙起眉,忍不住為他辯解:“不是這樣的,陸先生他……”
“我知道。”陸安然打斷他的話,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意:“他天分比陸臻更高,隻是陸家不需要兩個陸臻,況且陸黎書對做生意沒興趣,也從來沒想過跟陸臻爭權,他有自己的理想,嗯……那個造核武器的專業,聽起來都不太規矩是不是。”
許青靄心裡頭有點發堵,不自覺咬了下舌尖,“那後來呢?”
陸安然說:“事故發生之後,我大嫂精神幾近崩潰,每天就隻是發呆抱著全家福,想念她的丈夫和讓她驕傲的兒子。”
一場空難,陸父與陸臻兩口子無一幸免,隻留下了年幼的陸許琛與陸母。
陸黎書一肩扛起陸氏與那個破碎的家,不僅要麵對公司裡的波雲詭譎,還要應付哭鬨要父母的陸許琛和瘋魔的陸母。
陸安然語氣凝重,低的讓人幾乎聽不清:“出事之後我回國去探望,她坐在花園裡捧著缺了陸黎書的全家福呆坐。”
陸黎書要去公司,彎下腰低聲勸她吃些東西,被她狠狠一巴掌摔在臉上,然後發瘋一般摸起茶杯用儘全身力氣砸在他的臉上。
陸安然嚇了一跳,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再回頭時陸黎書的額角已然被砸出一個血口子。
鮮血順著額角淌下來,又順著右頰往下畫出一道血紅的線。
“黎書!”
陸黎書好像沒感覺到疼,隻是將端來的食物放在桌上,溫聲和她說:“您吃點東西,我去公司。”
陸母緩緩從“全家福”裡抬起頭,瞪起惡狠狠的眼神問陸黎書:“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陸黎書眸光一滯。
陸母掐著相框,聲嘶力竭的問他:“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是我的阿臻,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的阿臻……”
陸安然愣在原地,又慢半拍追上陸黎書的腳步,看他麵無表情地接過秦纓遞來的手帕擦乾淨血跡,聲線毫無起伏地說:“先去見謝老。”
陸安然一把拽住他,說:“你這個樣子還怎麼談生意!先去醫院!”
陸黎書回頭看她。
陸安然直到現在還記得他那個眼神,像是閃過一絲迷惘與絕望,又像是淒然。
他聲線很啞很低:“姑姑,為什麼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