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都是白眼狼(一)(1 / 2)

城市的飛速發展, 往往會帶來一次又一次的改建和城市中心變遷。

H城便是這樣的一座城市,舊市中心擁擁攘攘,很長一段時間從中心處往外輻射的地段都保持著寸土寸金的高價, 這兒本就擁堵,連修路都可能造成交通堵塞, 所謂拆遷重建,便成了不可能的問題,雖然有不少人不舍, 最後這場遷移還是開始, 新區高樓林立,道路也比舊城開闊, 充滿了現代的氣息。

居住在老城區的居民,還維持著從前的略有些慢的節奏, 過著重複的生活。

寧初夏便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睜開了眼。

醒來時身上略有些酸疼,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正對著床的窗戶處窗簾已經被拉開,貼著藍色的隔光膜看不清外麵的天色, 不過顯然已經亮起。

她打量著這房間的環境, 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測。

房間其實算不得大, 床對麵的桌子很大,旁邊的書櫃裡裝滿了書, 而位於桌子正中位置的電視很有歲月的痕跡,是老式的笨重電視, 上麵還蓋了層蕾絲布防塵, 在寧初夏自己的世界裡, 這樣的電視機早就在挺多年前被輕薄的新式電視機給取代了。

樓下像是有人這才要去上班,偶爾還能聽到摩托車防盜鈴響的聲音, 甚至連稍微大聲的說話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用說,這房子的隔音效果看來不太好,估計樓層也不高。

趁著這時候還很安靜,寧初夏選擇了接收記憶,已然有經驗的她麵對湧入的記憶格外從容,靜靜地讓諸多畫麵在記憶裡打亂又重組後,寧初夏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晦澀不明起來。

這原身,還真能用可憐二字來形容。

她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卻沒有得到半點好,最後還落得個那樣的結局,到死心中都沉浸於痛苦、後悔和迷茫之中。

這個世界和上個世界相同,都屬於平行時空的現代世界,發展軌跡大同小異。

而原身便是在這樣世界裡生存著的一個普通人。

原身是在困難年代出生的孩子,她的父母是農村人,當時村裡條件也不怎麼好,在人生的最初階段,她過得挺苦,吃少穿少但也要為家人分擔家務。

這段艱辛的童年對她的性格塑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她和身邊的大多人一樣遵循習俗,想法上有尊重傳統的一麵,信奉家庭權威,願意犧牲退讓,以家庭而非自我為中心,這樣的性格,其實在那時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好,可在後來,卻讓她走入了困苦的下半生。

成長期間的原身,遇到了國家邁向經濟開放騰飛的轉折點,她有幸趕上了這東風,受到政策的眷顧。

小時候吃過苦的她,並不覺得讀書辛苦,能夠擁有受教育的機會她很珍惜,用工讀書,最後成為了村裡為數不多的大學生,當年大學生不多,國家鼓勵教育,很多學校非但不收學費,還給予補貼,原身便是因著這樣的利好政策順利地上完了學,並在畢業之後,分配到了當地,捧上了鐵飯碗。

在父母的安排下,她和同樣捧著鐵飯碗門當戶對的丈夫結了婚,開始經營起了自己的小家庭。

原身本就能吃苦,她一直保持著感恩的心態,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丈夫雖然並不算英俊,但為人老實,重視家庭,小兩口都很儉省,在單位分房時一起買下了個大戶型,也就是寧初夏醒來時住著的這套。

這小區是當年周邊的十來個政府部門還有幾家效益不錯的工廠合資為員工建的,後來擴建了幾回,小區裡還有菜市場、幼兒園和小學,算是H城老城區裡頭一個配套齊全的小區。

婚後第四年,原身便懷了孕,當年計劃生育管得嚴格,他們這樣的鐵飯碗就算有農村戶口也隻讓生一胎。

當年重男輕女的習俗在H城這樣的小縣城是主流,雖然丈夫和家人沒有明說,原身還是有些壓力,懷胎十月後,順利產下龍鳳胎的她,鬆了一口氣。

龍鳳胎的出生在H城這是件大吉大利的好事,原身記憶裡的這一段,都是籠罩在光亮裡的,當時的她格外感恩生命,讓她能擁有雙倍的快樂。

丈夫按照族譜上的字輩為兒子和女兒取了名,先出生的兒子叫王京宇,後出生的女兒則叫做王京雅。

事實上原身所受的重男輕女思想,更多的是“要有個男丁”,有了兒子讓她鬆了口氣,可也不會因此覺得這就跌把兒子捧到天上。

原身和丈夫在這方麵達成了共識,她和丈夫對兒女都是一樣的捧在手心,夫妻倆的條件不算太差,儘可能地給予了兒女能給的待遇。

無論是什麼少年宮、補習班還或是玩具吃喝,隻要要求不過分沒有不滿足的。

原身曾經和丈夫暢想過未來,他們好好的將兒女培養成才,多少存點錢給孩子們,到時候等孩子成家立業,他們倆估計也退休了,拿著退休金便可以在這房子裡安心地過兩人的日子,安享晚點。

多好?

可惜,這份暢想,隻有前半部分勉強算是實現了。

原身和丈夫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對孩子的教育很看重,在這方麵很舍得投入,兩孩子雖然智商不到天才的程度,可也不算笨孩子,順順利利地考上了大學。

兒子王京宇學的是會計,畢業後便回到家鄉進了家規模頗大的外企擔任財務,他做事妥當也算會做人,按部就班下去,應當可以升職。

女兒王京雅學的是師範,畢業後在家鄉進了一座高中擔任曆史老師,收入穩定。

在兩孩子回到家鄉的時候,原身身邊的同事都對她說,她這是和丈夫到了享福的時候,雖然客套時原身揮揮手說句沒有,可她心裡確實也是這麼想的。

丈夫一向有眼光,他沒有因為工作穩定,收入不菲就滿足於此,平日裡很喜歡研究經濟的他趕上了市場的東風通過股票賺了一些,後來及時抽手,隻做些穩定投資,到這已經有不少錢。

他喜歡悶聲發大財,也不想多惹是非,便不許原身往外說,連一對兒女都不大清楚家中的經濟情況,隻以為父母是靠死工資過的日子。

孩子們的工作有了著落,接下來就該操心成家的問題。

原身和丈夫還按著以前的習慣,托了身邊的人幫忙介紹,想為兒女找個知根知底的本地對象。

兩人還沉浸在固有思想裡,卻沒想到他們倆的這舉措反而讓兒女們都不開心,父母的眼光和孩子的眼光完全不同,所謂的家庭背景、親朋好友,全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雖然有些遲疑,可原身和丈夫還是在猶豫下由著孩子們做主,可這次的順從,卻為接下來的巨大衝突埋下了伏筆。

兩個孩子找的對象,一個不落地把原身和丈夫的雷點踩全。

王京宇找的姑娘學曆不高這不打緊,她希望兩人結婚後她就留在家裡做全職主婦,可問題是王京宇的工資養夫妻倆還行,要是未來生了孩子那是肯定捉襟見肘。

王京雅找的對象原先同學校的老師,今年剛辭職創業,開了個校外輔導機構,人也算高大帥氣,但是卻是個離異帶兒子的,對於離異的理由,隻有感情不和四個字作為理由。

夫妻倆眼見這結果麵麵相覷,實在做不到立刻答應,對於兒子,他們打算勸勸未來兒媳,對於女兒,他們覺得至少得先去打聽打聽對方前頭那位妻子到底是為什麼離婚。

可他們這話才說出來,就立刻引爆了一對兒女,他們倆勃然大怒,和原身夫婦發生了激烈衝突,原身的丈夫頗有些心灰意冷,抱著兒孫自有兒孫福的態度答應了他們。

可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彩禮、相見、婚禮、房車……

沒有一件能不衝突,兩口子覺得兒女陡然變得陌生起來,兩人自私到隻考慮各自的利益,分毫不肯相讓。

從前的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隻是假象,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之後,對於他們來說,父母、血脈相連的同胞都是爭搶利益的仇人。

原身和丈夫希望一碗水端平,公正地對待兒女的同時,也為兩口子留下一些養老資金,省得之後拖累孩子。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所有的雙標,其實說到底都是“單標”,不過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判斷標準罷了。

兄妹倆各自辯駁,總能找到理由說自己要多拿點錢。

王京宇說妹妹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兩口子養老要靠他,孫子也跟著父母姓,當然得多分他一點。

王京雅則說多分給哥哥是重男輕女,她嫁到彆人家,總需要一點財產傍身,萬一以後婚姻不順,起碼還有容身之地,而哥哥是個男丁,應當多承擔責任,好好拚搏,得多分給她。

兩人各不退步,這兩口子人都還健在呢,就已經進展到了分遺產的環節。

原身在這件事上遭受了很大的打擊,所幸丈夫向來強勢,對於兒女的解決方式也乾淨利落,幫他們都付了房子的首付又支付了婚禮的款項便隻說沒錢管他們。

因為這一場風波,丈夫對這對兒女失望透頂,也不再抱有什麼期待,但原身不像丈夫那麼堅定,她心中猶豫,還是惦記著兒女,可這份心情大概沒能傳達到兒女心中。

自打結婚之後,這一雙兒女幾乎沒有再回過家,偶爾回來,那也基本是有事相求。

如果一切這麼順利進行下去,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原身和丈夫互相扶持到老,兒女過自己的生活。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原身的丈夫在每年年初的例行體檢中查出了不對,進一步檢查後確診為癌症。

可能是年紀漸長身體免疫力降低,丈夫的癌症查出來後進展很快,不斷擴散,可無論如何,總是要治療看看。

原身陪著丈夫四處求醫,從市裡到省會,再從省會到國家目前最好的腫瘤醫院。

可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有用的,雖然明明年年體檢,去年還沒事今年就查出,又舍得花錢,尋求最好的醫療幫助,可還是於事無補。

丈夫身體急劇惡化的同時,原身也跟著憔悴了下來,她畢竟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有那麼充沛的精力和健康的體魄可以這麼不休息的守候著丈夫。

其實早在丈夫查出癌症時,夫妻二人便在商量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兒女,孩子們表現出來的情緒當然是關心又擔心,可說到出錢出力,便都成了啞巴。

兒子說他現在一人養家,請假可以,但是一旦被辭退很難再找差不多的工作,妻子倒是有空,可妻子的父母身體也不好,她頂多了能來幫兩天,多的也不能夠了,而且她還要備孕,現在沒準就已經有了,這要是照顧孩子出了點什麼問題,他“相信”爸媽也會不好受。

女兒那邊倒是好像有理有據,她說自己帶的是高二學生馬上要高三,平日還得去輔導機構幫丈夫帶帶學生,丈夫的兒子今年剛上小學,她得幫忙輔導功課,她這一走,整個家就運轉不過來了。

兩人也說,這要是父親肯在本地接受治療,他們肯定輪班去照顧――不過也有前提,必須得公平,哥哥這邊去一天,妹妹也一天,誰多了誰少了都不可以。

至於說到出錢?這就更難了,兩人都說自己在還房貸,事業還在起步,根本沒有什麼積蓄,但是為了父母還是願意出點錢,和出人的邏輯一樣,就講究一個公平,最後兩人一合計,一個人一月出一千,加起來兩千補貼父母請個保姆。

人生病時總是脆弱的,原先強硬的丈夫被兒女的行為打了一個巴掌,他沒肯讓妻子去求,原身這才隻身陪著丈夫。

眼看丈夫惡化成這樣她又確實照顧不大好,原身便又給兒女打了電話,這回,孩子們聽說丈夫惡化成這樣,終於肯動身了。

他們各自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飛了過來,這看著素來強勢的父親這麼脆弱,似乎他們也懂得什麼叫心軟,可這心軟沒持續多久,才照顧了兩天出頭,就開始叫苦連天了,還拿了張紙,打算吧剩下幾天做好輪班,誰都不許少看一分鐘。

一個禮拜到,孩子們便抱歉地飛回去了,等到孩子前腳離開,後腳丈夫就握住了原身的手。

他在最脆弱時對孩子的期待也徹底破滅,現在他自己有數,知道自己人遲早會沒,唯一擔心的就是妻子。

丈夫那時是長籲短歎,他知道即便如此,妻子那心裡還是放不下兩個孩子,比起責怪孩子的行為,妻子更會責怪她自己,就像她最近總念叨地,說她一直在想,從前是不是沒有發覺孩子的問題,沒能好好教育孩子。

對於這樣的觀點,做丈夫的不置可否。

這同樣是人,有的人被欺負了得殺人,有的人被欺負了就忍,還真彆說什麼都是教育,他看這倆孩子,估計生來就比彆人自私。

丈夫說話不太連貫,可也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他當年賺的錢不是個小數目,雖然這次治病花了挺多,可還是剩下了不少。

丈夫的態度很明確,他一分錢都不會再給兒女,之前結婚時他們已經各自分到了財產,現在剩下的這些錢,他希望能用來保障妻子的養老。

丈夫語重心長,這家裡的主一直是他來做,他太清楚妻子有多在意家庭,也知道孩子們的白眼狼表現妻子沒說,可心裡比誰都傷心。

連他重病孩子們都不能好好照顧,更彆說妻子以後的養老問題了。

他千叮嚀萬囑咐,這些錢千萬彆讓孩子們知道,無論妻子是找個第二春還是未來想去養老院都沒有問題,隻要她照顧好自己,手裡捏著錢,以後總是什麼都不怕的。

丈夫趁著最後點力氣再度強調,希望妻子彆被孩子哄了,這倆孩子,真的不一樣了。

一直到離世時,他心裡最憂心的還是妻子,可之後發展的一切,也確實和他預想的沒有太大區彆。

原身聽了丈夫的話,沒把這錢的事情告訴兒女――丈夫在生前便要求她去銀行把錢全都轉到了她的賬戶,省得到時候還需要做什麼遺囑公證被孩子們知道。

果不其然,丈夫剛走,兩孩子就開始鬨騰遺產分配的事情了,原身按著丈夫的吩咐,將手頭的一些現金平均分了三份一人一份,便打發走了孩子,可她並不知,她的紙老虎做派,在熟知她個性的兒女看來,有多薄弱。

丈夫走後原身很寂寞,對於她來說,相當於這麼多年來,她苦心維護地家沒有了,獨自一個人在家的她時常發呆,不過這份安靜並沒有維持太久。

丈夫錯估了一點,就算沒有存款,這還有一套能賣出不少錢的房子,還有原身,這不還是個可以用的人嗎?

然後原身便被裹挾進了王京宇和王京雅的要求風暴裡。

兒子是頭一個上的門,眼巴巴地看著母親,隻說自己的妻子懷了孕,需要有人照顧,他哄了兩句,原身便就答應了。

她以為自己是去照顧兒媳和未來孫子或孫女的,卻沒想到自己卻是被當保姆用的。

到那家之後,她煮飯打掃,樣樣得做,忙得筋疲力儘,好幾回原身累得不行,可兒子隻要一說,彆人的母親都如何如何,他無人幫助自生自滅一類的話語,便也隻能忍了下來。

好不容易吧兒媳婦照顧到出了月子,兒媳的母親來了,這家裡沒地方休息,兒子便變臉送她回去,這才回家,女兒又來了。

女兒是帶著火氣來的,她非常氣憤母親的“偏心眼”,憑什麼照顧哥哥的孩子不照顧她的?不行!

雖然原身試圖解釋這是兒媳懷孕,可女兒怎麼都不聽,她直接將自己的繼子帶了過來,往家裡一丟,便說她要趁著暑假和丈夫去補度兩個月的蜜月,孩子母親幫她照顧。

原身身體疲憊,她想要拒絕,可女兒便冷笑,說她這是心裡隻有哥哥,現在拒絕,也就是讓她連蜜月都沒得過的意思。

原身被這邏輯說得一愣,拒絕不出口,然後女兒便走了。

女兒的這繼子實在有些熊得過分,精力十足,兩個月的功夫,原身是照顧得無法喘息,胸口直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