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龍轉鳳後(三)(1 / 2)

隻要寧初夏準備畫畫, 李星便會幫忙把畫室外麵的牌子翻轉成正在工作,如果有訪客此時要來,便也會暫拒或是讓他們等待一會。

寧初夏落下最後一筆, 頗為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作品,拿起手機, 便拍了張照到師門群裡。

寧初夏的老師叫方嘉良,今年已經六十有六,年紀漸長, 他創作得也少了, 現在在相關的美術學院任教,每周會去上課, 偶爾也會參加一下小型的講座會談。

照片一發,回應如潮, 寧初夏是方嘉良的關門弟子, 人又懂事自強自立, 很受師兄們的關懷,再加上師兄們有不少, 礙於現實生活要求或者是天賦限製, 多少無法全身心投入畫畫創作, 對於能夠始終保持充沛活力投入在創作之中的寧初夏自然更是頗覺欣慰。

這不,大家輪著誇, 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誇得很有風采。

――“初夏, 我看你最近的畫, 畫風似乎變了變, 有股明月入懷,幕天席地之放鬆感, 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嗎?”

方嘉良對於小徒弟的畫一向很認真觀察,此前寧初夏的畫風裡,總是帶著點小心細致,處處講究,而這兩次拍到群裡的畫,都要顯得自在隨意許多。

創作,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對著創作者內心的鏡子。

有時候不會同外人說的內心糾結,也會在畫作中一覽無遺。

方嘉良至今還記得,他當年在那個學校,發現的寧初夏,彼時她的畫作,還帶著很重的模仿痕跡,能看得出不少筆觸作畫方式都是套著學來的東西,或者是臨摹著其他人的畫畫出來的。

可即便是有這麼多俗套甚至刻板的方法,依舊遮掩不住她隱約透露出的靈氣。

當年的方嘉良是起了惜才之心的,他見過類似這樣小地方的學生,倒不是說地方小如何,隻是他們的父母通常不會注意到孩子在這些“課外活動”上的天賦,頂天了把這當做加分工具,在學習緊張後,便就直接拋之腦後,管都不管。

這倒也是人生的一種選擇,可作為畫家,方嘉良看著這樣很有天賦卻不能發揮的孩子終究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隻是他這難得的惜才之心,卻碰了釘子,方嘉良那時是格外地放了身段,他的朋友還幫忙去勸了寧家人,寧家人卻怎麼也不同意。

方嘉良沒強求,他也理解,隻能感歎著離開,他本以為他和這小姑娘不會再見,卻不想在幾個月後接到了來自老友的電話。

“嘉良,我這實在是被那孩子弄得沒辦法了。”電話裡老友格外感歎。

據他說,那位叫寧初夏的小姑娘,為了能得到他的聯係方式,給他寄封信,每天不知道多少回跑老友辦公室蹲著,用了各種方法,老友本不想打擾方嘉良,畢竟他已經厚著臉皮請了方嘉良來開講座,哪裡還好意思給他添麻煩。

可這小姑娘實在倔,瘦瘦小小的,發育期抽杆地長大,感覺都沒多少肉,那雙眼睛裡,全是乞求和堅持。

他……他年紀大了,自家也有孫子孫女,實在受不了孩子的這般眼神。

方嘉良挺感慨,他讓老友把自己的地址給那了寧初夏,彼時他想的是,也許這孩子確實喜歡畫畫,他帶的學生這麼多,多帶一個也好。

這一通信,就是三年多。

方嘉良的書櫃裡,至今還整齊地收著那三年間所有的信件,還有那夾在信件裡才得以寄出的,至今還帶著折痕的畫。

他在那些信件裡,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對於未來的向往,對於繪畫的熱愛,還有一顆溫熱的真摯的心。

他從好友那輾轉打聽到小姑娘從未和他提及過的自己的經曆,當老友告訴他,這位在給他寄信時總是顯得活力滿滿,哪怕他在信件交流間有時沒客套說話,嚴肅批評了她畫中的取巧匠氣時也絲毫不受打擊的小姑娘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時,方嘉良著實受到了衝擊。

他當年走得急,本以為寧家父母是舍不得孩子遠遊的老派父母,卻不想這兩位根本就是不願意對抱養來的女兒有任何的投入和關心。

方嘉良隨意提到的那些材料,對於學生來說絕不便宜的繪畫材料,全都是小姑娘自己想辦法賺錢打工自個兒買的。

而當知道了這一切後,再看看有幾回,用色明顯有拚湊,像是畫不完取了相近顏色來繼續的畫,方嘉良竟有些說不出話了。

他那天沒睡著,一張一張地翻著寧初夏寄來的畫,肉眼可見,這些畫中她的不斷進步,寧初夏也是在他的指導中,慢慢開始了自己畫風的建立,可她的畫中,透露出的痛苦煩悶很少,更多的是……等待希望,未來會好起來的希冀情緒。

方嘉良轉給了老友一筆錢,拜托他將這些用於置辦寧初夏的各項用品,他方嘉良還不至於連一個學生都養不起。

在那一刻開始,寧初夏就是他認定的學生了!

隻是這孩子一分錢沒花,在終於能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把這些錢原樣送回來。

她還準備了一份拜師禮,一幅她畫的方嘉良的畫像,特地去做了裝幀――說到這方嘉良還很氣,小姑娘年紀輕輕,當年還被騙了,花了近兩倍的價錢才把這畫裝幀好,而這幅還稍顯稚嫩的畫,至今都被方嘉良掛在畫室最顯眼的角落,沒放下來過。

“你怎麼笑成這樣?”方太太看著丈夫對著手機老懷甚慰的模樣摸不著頭腦。

方嘉良扶了扶眼鏡,點開手機裡的畫給妻子看,他的妻子是學哲學的,兩人結婚多年,妻子多少對畫也有賞析能力。

“你看初夏,這孩子畫畫又進步了。”

方太太認真看了看:“是進步了,畫得挺好,不過你說,這孩子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寧初夏和方嘉良的其他學生還不太一樣,她自打進大學開始,便住在方家,方太太早就把寧初夏當女兒看了,這回這孩子答應了她師兄去S城推廣那間一直推廣不太起來的畫廊,方太太至今說起來還頗多怨言,滿心不舍呢。

說到這,方嘉良也歎了口氣:“估計沒這麼快,不過你想初夏這一出去,也算能得到點鍛煉,就和以前去國外交換一樣。”

方太太瞪了眼丈夫,這哪能一樣:“你沒看初夏發在朋友圈的照片,都瘦了呢!不過倒是交到了新的朋友。”

兩人正說著話,寧初夏正好回了信息,她素來是發文字的,語音看似方便,但老師和師母時常一不小心碰到,這就得再從頭聽一遍,長語音對於他們倆反而是折磨。

在長段的信息裡,寧初夏說了她近日遇到的情況。

“……我和唐總平時交談時,他總會很欣慰地提及自己的兒子……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至今還是很愛逃避,連H城都不敢再踏足一次,這回看著唐總,我忽然發覺,我也許沒有那麼傷心了,我甚至有些想見一見我的親生父母,問問他們到底為什麼把我拋棄?……”

方嘉良和方太太齊齊看完了這一段,對視一眼均是歎息。

他們越是疼愛寧初夏,便越是理解不了把拋棄了自己女兒的親生父母,還有對寧初夏冷淡又無情的養父母。

這孩子這幾年間,處處開朗,獨獨在說到家鄉,說到H城時會露出回避的神色,不過這次看寧初夏字裡行間的意思,她倒是看開了不少。

“你怎麼不說話?”方太太沒忍住,推了丈夫一把,有些詞窮的他,想要讓丈夫先發言。

方嘉良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這事是對是錯,我自然是希望初夏能解開心結,你看她這一次去畫中的暢快就多了不少,可是,我又怕她真找到的親生父母,反而讓她的心結更重了。”

這沒開盒子之前,誰都不知道裡麵是驚喜還是恐懼。

方嘉良問過老友,H城地勢特彆,周邊有不少山區,這也使得山區上的不少村莊至今保留著不少封建陋俗,那幾年計劃生育管得嚴,便有不少人偷偷丟掉自己的孩子,省得占了名額,他細思覺得寧初夏遇到的是這種情況,便也很憂心寧初夏到時會很受打擊,可不破不立,沒準這麼一打擊,她便也不用去想這些,能夠沒有負擔的往前走。

摻雜了感情在其中,方嘉良也給不出建議了。

方太太歎息一聲:“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不還有我們在嗎?”

她頗為心疼,迷之遷怒在了丈夫身上:“都怪你,管不住小顧他們,讓初夏待在首都多好?我以前單位的同事不少都說想介紹自家孩子給初夏認識呢!”

看著氣衝衝離開的方太太,方嘉良倒是沒生氣,他甚至有些心虛。

方太太其實不老派,她發覺寧初夏很依賴她和老方,這年紀大了,也容易想多,她就怕她和老方哪一天走了,初夏這孩子很受打擊,這不就操心著給寧初夏找個對象,好讓她能夠有另一份感情寄托。

隻是不管她心裡怎麼想,這表現出來的就是介紹對象攻擊,方嘉良注意到了寧初夏的為難,就偷偷地和幾位徒弟們商量了一番,這才安排了寧初夏出去“放風”,否則他這個當師傅的,自然也是舍不得徒弟的。

這合謀可不能讓妻子知道,否則到時候他肯定要獨守空床十天半個月的。

回完師傅的信息,寧初夏的神情也滿是溫柔。

上輩子即使在很多年後,連原身是誰都記不太清楚的情況下,方嘉良都願意給原身機會。

這輩子她努力爭取拜師入門之後,得到的關心確實很多。

隻是這回她鬨出這些事情,估計還是得讓師父和師娘跟著難過了,他們對自己的心疼,寧初夏總是知道的,寧初夏能做的就是,一點點給鋪墊,儘可能地不讓他們摻和。

“初夏。”李星收到了信息才進來,他正有件事要和寧初夏確認,“你那副畫的起拍價要加這麼多嗎?”

李星是收到拍賣行的確認消息才注意到的這件事,寧初夏和拍賣行那邊溝通,把她新送過去的兩幅畫提高了起拍價。

每幅畫的價值在畫幅相同情況下,是不會有很高的價格起伏的,這起拍價如果提太高,有時候會影響參與拍賣的人的行動,競價減少甚至流拍。

寧初夏大多數固定資產都是委托了其他人在營運,李星這定期幫忙審閱核算財務報告,他是知道寧初夏財務狀況的,這也是為什麼他一定得來確認一下的原因。

“嗯。”寧初夏淡淡道,“這兩幅畫我很喜歡,如果流拍的話,就放在畫室裡留作收藏。”

這理由當然是騙人的,既然有人要買單,她這個黑心商人不得來個加價販賣?就算賣不出去也無傷大雅,放在自己畫室裡隔個小半年再賣就好。

李星聽了這話倒是立刻接受,他就怕寧初夏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他又問了問之後畫廊的一些工作,便安靜地出去了。

寧初夏拿起手機,隨手點開了更開的朋友圈,忍不住笑了。

就在剛剛,方嘉良更新了一條朋友圈:“小徒弟新作,尚可,發與諸位朋友一起鑒賞。”

這股濃濃的那什麼氣息,簡直不能更明顯了好嗎?果然,同樣是寧初夏和方嘉良好友的幾位畫家都在下麵留言了,全都是在吐槽老師又在秀徒弟。

握在手上的手機震了震,就在剛剛有人發來了信息。

前後腳發來信息的分彆是白敏敏和唐海正。

寧初夏下意識挑眉,白敏敏不知道怎麼了,像是不太開心。

“心情好差,初夏我們晚上一起出來吃飯不?哭唧唧.jpg”

“快給我唱一首需要人陪,點歌ing……”

這什麼情況?

白敏敏雖然偶爾會小作,但也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很少有人能真的把她惹急,況且她回國之後身邊的人也不多,總不能是和白家父母吵架吧?

至於唐新翰更是不可能了,這段時間寧初夏也算是了解了唐新翰和白敏敏的相處模式,對方沒有脾氣,幾乎是無條件包容著白敏敏,凡是白敏敏說的就立刻點頭,百依百順,怎麼可能惹白敏敏生氣?

雖然不太明白,寧初夏還是應了下來,吃頓飯,自然可以。

而另外一邊,發來消息的是唐海正,他邀請寧初夏下周一到他家吃飯。

寧初夏瞥了眼時間,沒忍住露出了個微妙笑容,拍賣會在周五進行,看來她還真是準確狙擊到了某人。

這邀請,她自然會答應。

她可太期待了,不知道唐家人看到她出現在唐家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

唐家的裝修走的是中式風格,各種各樣的名貴木材做成的家具被擺放在家裡,懂行的人要是到這,就會發現自己幾乎是坐在錢的上麵。

當然,木製家具也意味著這通常不會太舒適,雖然有特意定做的墊子,但是舒不舒服,大家心裡都有數,反正在唐家,你若是想要躺在沙發上葛優癱,那時不可能的。

難得一家人都在一起吃晚餐,住家保姆和趙怡悅一起把飯菜放上桌,自己便到旁邊的房間單獨用餐了。

唐海正年紀大了,身體多少有毛病,血壓血脂都很成問題,平日裡在外吃飯又很難忌口,這油膩之物總少不了,在家庭醫生的建議下,家裡的飯菜都走的清淡路線,調味料少放甚至不放,油水極少。

對於唐海正這樣時常在外吃的人,回來吃這麼一頓清湯便飯,倒也算是調適一下,可對於還挺重口的小年輕唐新翰來說,那就是味如爵蠟了。

坐在對麵正在給丈夫和兒子輪著夾菜,一副賢妻良母姿態的趙怡悅其實同樣很難適應這樣的清淡飯菜,不過還好,丈夫隻要不在,她都會大魚大肉,滿足一下自己的腸胃。

“新翰,你今天怎麼沒和敏敏出去?”唐海正吃著菜,想起了這便問了問兒子。

唐新翰自打在唐氏集團工作,中午便很少回來,而晚上也基本都要陪一陪女朋友,有時候忙碌起來,唐海正甚至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兒子一麵。

提到了白敏敏,唐新翰微不可查地一頓:“敏敏家裡晚上有事,和……朋友約了出去。”

朋友這兩個字,他連說出來都覺得惡心。

這幾天,他因為那個所謂的朋友,和白敏敏吵了好幾架。

唐新翰在該低頭的時候一定會低頭,對他來說,白敏敏總是第一位的,是需要被捧著的。

可問題是,白敏敏和寧初夏的交往,是每一天都在刺激著他的神經,白敏敏和寧初夏正式蜜裡調油的蜜月期,兩人每天見麵,不是一起去健身,就是一起去畫室餐館,寧初夏還為白敏敏畫了兩幅簡單的素描……總之,她們倆每天都能找到理由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