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在這位領導的帶領下那是過上了天天加班,日日少眠的日子,非但如此,她還要自我質疑,覺得自己拖累了領導沒乾好自己的工作,可實際上翻了原身的記憶,寧初夏隻覺得很可笑。
所謂的幫忙改文章,是原身在上班期間發過去的文章,這位領導等吃完飯忙完自己的事情,十點多才開始發表修改意見。
而這修改意見她也絕對不會一口氣發完,而是隔一會發一條。
寧初夏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公眾號甚至公文她都看過不少,以她的眼光來看,這位領導的修改意見對於文章本身的增色其實並不多,更像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強行提出一些新的觀點。
原身按照她改的版本原樣修改潤色發過去之後該結束了吧?不,不會,她還能在這基礎上改出第三、第四版來。
就比如昨天,原身不得不從十點開始坐在電腦前等到淩晨一點,可實際修改文章和對方文章的時間估計連一個小時都沒有。
這種加班,真的有意義嗎?
前頭誇完,宮主任立刻語氣一轉:“不過初夏,有些話呢,我也是覺得該和你說一說。”
“您說。”
宮主任隨手翻開了草案,隨意看了眼:“你看這份草案,就做得很簡劣嘛!你沒有去查以前的記錄嗎?看看以前的活動方案是怎麼做的。”
――當然查了,隻是以前的資料收納不全,已經很有經驗的寧初夏並不反駁,所謂的反駁,是要能堵住對方嘴的時候才有用,可如果會讓對方去找更多理由的話,那還是算了。
宮主任皺眉,伸出手揉著額頭:“其實我也覺得挺累的,你說老讓我這樣批評人,但是吧,有時候我是真的沒有辦法,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這做的方案還是最老那一套的東西,甚至連當年的那一套都比不上,一點都沒有進步。”
她將文件半甩在桌上,沒用太大力氣,可那一聲也足夠大:“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我到現在還在做當年剛入職時候的工作,你說說,這像什麼話?這有哪家的主任像我這樣,什麼事都得自己操心,文章一字一句幫忙改,一個草案格式都要幫忙想辦法?”
寧初夏低頭,神情淡然,不過聲音已經低落:“您彆生氣,是我不夠認真。”
原身在這一關已經陣亡了不下五次,她常常在宮主任行雲流水的批評下節節敗退,然後絕望地承認:“對不起,是我沒有能力”。
隻是這句話就像是什麼開關一樣,永遠會觸及更強烈的教育。
宮主任會用她的伶牙俐齒來讓原身明白,她這種用自己能力不足為借口為自己開脫的行為多不負責任,多喜歡逃避,這一切是她本人的態度問題而不是其他,既然不會就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而不是說什麼自己沒有能力。
――要不是寧初夏知道原身熬夜研究,電腦桌麵上全都是下載的格式,還找了不少朋友詢問的話,她還真要被這心靈雞湯給說服了。
這努力有時候不是全靠自己埋頭苦乾就行的。
原身接任務的時候基本都是得不到什麼幫助的,其中有不少活還都是從她本人開始,且不說人有上限,就說這種連標準評分細則都沒有的東西,原身怎麼可能有能力去評判自己做得是好是壞?
當然,這些宮主任是不會理解的,畢竟她每次給任務的時候都會說“這種事情如果是我十幾分鐘就能搞定,交給你們是為了鍛煉你們”。
於是進退兩難,已經很努力了,可努力不夠,承認自己不行,這也不對,原身每天都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宮主任歎了口氣,很是為人著想的姿態:“初夏,我這也不是和你生氣,我是覺得呢,你這好賴是個本科生,有文化,這肯定要比我做得好對不對?你隻是還沒挖掘自己的潛力,這做事情啊,你要想在領導的前麵,而不是讓領導推著你跑,否則這樣你永遠都不能成長。”
聽到這種話的原身會怎麼想呢?寧初夏若有所思,大概是濃濃的羞愧吧,羞愧於自己其實並沒有因為學曆比彆人乾得好,甚至連一點方向都找不到。
“這份草案你再去改一改,如果還不行呢……”宮主任看了眼手機,“這樣,這兩天我找個時間好好教你,彆擔心,這不是有我在嗎?”
多體貼,可實際上她並沒有對草案本身給出任何的意見,隻有兩個字“不行”,這是最可怕的,就和參考答案的答案略一個邏輯,你錯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謝謝主任。”
這麼一來一往,已經小二十分鐘過去了,宮主任便也打算放寧初夏出去,她才站起來,宮主任又出聲了:“初夏,我這再給你提點意見。”
她托著腮看向寧初夏,稍微打量了她一番:“這不是我說,你都工作那麼久了,怎麼穿衣服還這麼孩子氣?就像個剛畢業的學生一樣,家裡人沒有告訴你要在不同的場合穿不同的衣服嗎?你說你總不打扮自己,要是哪一天有什麼場合需要你出席,你總不能穿這身衣服去吧?”
宮主任喝了口半溫的茶:“你彆怪我多嘴啊,我這就是看不得好好的女孩子不會打扮自己,好幾回我都想說了呢,不要覺得自己現在做辦公室沒人看見。”
“謝謝宮主任。”一次對話,不知道要說幾次謝謝,事實上原身是有裙子之類的,但是騎自行車不太方便,再加上她手頭有不少工作是需要到處跑的,所以還是穿了輕便的衣服。
寧初夏走出去的時候,正對上進門的王碧雙,她輕輕點了點頭,感覺走出辦公室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
坐回工位上,寧初夏便看見剛剛又有人給她發了微信。
發微信的是同公司采購部的吳涵銘,對方先是發了兩個表情包,然後開始表示慰問:“聽說你又被傳召了,不要不開心,摸摸頭。”
親昵的對話之後又隔了一陣,是吳涵銘的詢問:“對了,我們部門這個月走了三個員工,悄悄告訴我你們打不打算補給我們?快累癱了都。”
看見關鍵的信息,寧初夏挑了挑眉。
這吳涵銘和寧初夏是同期進的公司,兩人一起接受的入職員工培訓,並以此為契機相識,起初隻是點頭之交,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越來越熟悉,現在已經是偶爾會出去約會的曖昧對象了。
不過這曖昧關係並不會持續太久,畢竟一個月後,在原身決定表白的時候,就會有另一個關鍵人物出場。
一早上單單叫員工進去談話就花掉了宮萍萍近兩個小時,本就是九點上班的她,實際上每天完成的工作根本不多。
眼看電腦桌麵右下角的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五十,寧初夏心中便有了預感,正如她預料,亮起的微信是宮主任發來的信息:“你通知一下,叫碧雙他們幾個到辦公室來開會,五十五開始。”
沒錯,這又是宮主任的一個常見操作了,離下班還有不到十分鐘臨時通知開始開會,說是五十五開始,有時她還得接個電話或是和員工寒暄幾句日常,基本都得到下班之後正式開始。
中午隻是影響午休時間,可如果是在晚上的話――
寧初夏稍微回憶了下原身的黑暗時間表,五點半下班開始開會,因為主任電話等原因七點多才能開完,叫餐吃飯近八點結束,然後開始加班最早九點才能結束工作,之後送走主任,開始收拾她的辦公室,收拾完了正好能給主任的朋友圈點讚。
宮主任向來不做無用的活,她如果加班了,一定會故意在公司總群裡不回心虛,拖到九點後才姍姍來遲:“不好意思,剛加班結束,才看到,收到。”或者是發個朋友圈,“很開心有這樣一群一起努力的小夥伴,就算加班到現在也很有動力”。
寧初夏麵無表情,之前對於可怕的職場生活還沒有足夠感覺的她現在感覺已經分外鮮明。
人不少996給開高薪,這原身的工資一個月扣掉三險一金才兩千八也太慘了吧。
……
縱然是寧初夏,這一天的經曆也足夠糟心,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母親和父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很是投入。
瞧見寧初夏進屋,寧媽媽便看了過去:“你這工作效率實在是差,工作做到這麼晚都做不完。”
正好是廣告時間,寧爸爸也稍微分了點注意力給女兒,他搖了搖頭:“你這還想辭職呢?你在你舅舅公司都應付不來,你到外麵能應付什麼工作?”想起昨天晚上女兒哭著說想辭職的事情他還是挺生氣,再度敲打女兒,“現在的孩子就是吃不了苦,你要提升工作效率,把工作在工作時間內完成,你要知道,加班是你能力不足的表現,這就和讀書一樣,人家會讀書的孩子回家都可以好好休息的,你當年讀書就不行,每天熬夜讀那麼晚都差點沒考上本科。”
寧媽媽對這件事很重視,她就怕女兒自己跑去和弟弟說什麼:“我和你說,你這份工作可是你媽不要麵子去找你舅舅討的,你這工作完成不好就已經夠丟臉了還要辭職,到時候你辭職出去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想要回去我可沒臉替你求你舅舅。”
“就是,也就是你這麼順風順水,一畢業你媽就幫你安排到了你舅舅那,你還以為找工作那麼容易錢這麼好賺?”寧爸爸板著臉,“你這就是沒經曆過社會的毒打才什麼都不懂。”
眼看這對話還要繼續,寧初夏隻是溫順地站著,駁斥是沒用的,哭也沒用,安安靜靜聽著等廣告結束就是。
電視劇再度開始播放,寧爸爸和寧媽媽總算翻了過去,不過臨回頭前還是強調:“你領導這是重視你培養你!要是不管你的話你就廢了!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寧初夏點了點頭,安靜地進去了房間。
原身的慘,並不是那種家境貧困或者是家破人亡的慘,她的慘是很多普通人都可能會遇到的那種。
事實上寧家並不算很窮,寧媽媽在小區裡開了間裁縫鋪,寧爸爸則在門口設了個幫忙打鑰匙的點,這些年來也算是積攢了一些財富,不過由於店鋪麵向小區,而這老小區隨著時間流逝住戶越來越少,這幾年收入已經大不如前,基本算是靠著老本吃飯,但也已經是有房、有店麵、有固定收入的家庭。
這樣的家庭在這座城市裡有許多,寧家唯一不同的呢,是寧媽媽的弟弟是個經商的人才,他自己琢磨創業,在餐飲經營上很有能力,不過由於公司發展快和他本人的眼界等問題,公司存在的問題一直沒能解決。
而出生在這樣家庭的寧初夏也就循著父母的腳步平凡的長大,和普通的生活一樣的是她並不算高的智商,本就在普通高中念書的她,雖然用儘全力下儘苦功,可還是考不過其他同學,最後勉強搭上了本科的順風車。
雖然說她念的也是本科,但彆人念的是XX大學,她念的是XX大學XX學院,那種民辦,花錢掛靠在某大學名下的學院,雖說最後也能拿個學位證,但是含金量可見一番,再加上她上的還是民辦,一年就要交兩萬出頭的學費,四年下來比彆人多花了一倍的錢在,說實話這件事讓父母很受打擊,尤其是寧初夏的表姐珠玉在前,高中三年輕輕鬆鬆最後還考了個top5的大學。
他們自己比不過寧舅舅本身心裡就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女兒還比彆人笨,這就更是憋屈,這件事也成了寧家飯桌上時常出現的話題。
在確信女兒並沒有他們期盼的天資聰明之後寧爸爸和寧媽媽便找上了寧舅舅,直接拜托對方等女兒畢業將女兒收入公司。
他們可不希望女兒成了電視上常見的那種一兩年都找不到工作天天家裡蹲的人。
於是原身便托了寧舅舅的幫助越過了麵試環節進入了公司的行政部門。
可這一切,就是原身痛苦的開始。
一周六天單休,加班沒有加班費,時常因為活動連著兩三個禮拜不上班,節假日需要值班,沒有年休假,這些聽起來已經足夠恐怖,原身還攤上了宮萍萍這麼個領導。
宮萍萍起初對原身並不算差,不過她很快看出了寧舅舅並沒有這麼在意這個外甥女,便也開始隨意使喚――說起這件事,寧初夏必須說,宮萍萍倒不是特地針對原身,隻是她本人確實如此,在原身記憶裡的統計表裡,行政部門的離職率是整個公司最高的,在招入寧初夏之前,行政部門跑的那幾位離職原因都和她脫不了關係。
宮萍萍的所作所為,在外人看來可以用“鍛煉”兩個字來概括,可共享了原身經曆的寧初夏卻隻想用虐待來評價。
她所給予原身的工作,不少根本就是個人難以完成的工作,而且她本人的隨心所欲,時常讓原本就忙碌的原身又忽然被迫介入新的事項。
工作量本身就已經需要大量加班這已經夠糟心了,原身還有個時常讓她不得已延長加班時間的領導,原先加班到淩晨可能能結束的事項在宮萍萍介入後連休息日都用上還做不完。
這就像惡性循環一樣,做不完、熬夜加班趕工、工作完成質量差、被批評被指責、本人自責……她陷入了這個永無止儘的怪圈。
而宮萍萍本人罵起來的時候也很不客氣,“你毀了這件事”、“你知道你給公司帶來多大損失”、“如果不是你無能大家不用都陪你加班”、“這樣的事情你怎麼可能都做不好”……她不罵臟字,可每一個字都砸在了原身的身上。
於是原身陷入了崩潰、強行自我修複、再崩潰、再修複的重置過程,疲憊的精神狀態不斷累積,在寧初夏來的這時候,她已經崩潰過好幾回,每天上班前都要做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的。
原身終於鼓起勇氣向家人提起離職,但很顯然,她並沒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反而又增加了新的壓力,來自家人的“你無能”指責、“你會讓你舅舅丟人”批評更是成為了籠罩在原身身上的陰影,讓她痛苦又不敢動彈。
且不說她本人的個性很軟,就說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也很難有自信不顧家人反對提出辭職。
“如果我提辭職了爸媽一定會怪我的,舅舅也會生氣,宮主任他們肯定會覺得我是逃避吧?爸媽說得也沒錯,我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就算真的能找到,待遇和環境也不一定比這裡好,萬一比這還差,他們一定會更惱火吧?”
她隻能不斷自責――“一定是我哪裡沒做好吧?”、“我怎麼又犯這種簡單錯誤”、“我不能逃避,是我逃避的問題”。
而在這痛苦之中,她試著考慮尋找心靈的安慰,也就是向曖昧對象發出信號,不過很遺憾,她被“甩”了。
原身自然是看不出吳涵銘和她曖昧的重要原因是她的好舅舅,對方想和寧舅舅結個姻親,隻是他對原身本人的觀感一般所以還在糾結,而在一個多月後,原身的表姐則會正式進入公司,她從基層員工做起,先去的公司采購部,從原身那得知那是寧舅舅親生女兒的吳涵銘當然立刻頭也不回的換了目標,對於原身的告白直接拒絕。
寧初夏幽幽歎了口氣,這大概是普通人能麵臨的絕境了。
想要從這個環境跳出來,自己本人又沒有能力――原身的專業是萬金油專業,文憑一般,在就業市場上沒競爭力,而且她的工資全都交給了父母,手頭甚至沒有存款。
想要向權威發出挑戰,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她也同樣做不到這個,她就連反抗宮主任都不敢――事實上在和原身共情後,寧初夏能明白她的為難,人是社會動物,原身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長大一樣,父母長輩外人的眼光對她來說就是天空,如果抗擊,她的天就塌了,籠子外的人會說天空很大,可籠子裡的人,根本連那部分都看不到。
說誇張點是“唯一的光”的對象,又和彆人家的孩子表姐在一起了。
然後身為普通人的她,則日複一日地繼續著“普通人”的生活。
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