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徐夫人口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喬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睛。
她知道這應該隻是徐夫人為方才的那一幕而發出的一句感歎而已。
但她卻忽然有些不敢看此刻對麵魏劭,乃至魏儼的表情到底會是什麼樣的。
更不敢對上徐夫人此刻那隻流露出了歡喜之色的獨目。
雖然,直到這一刻為止,她依舊還是不清楚魏劭魏儼這兩兄弟之間到底發生過具體為何的事。
但有一點她知道,這兩人的中間必定起了心病,心病還不小。而原因,大抵就是和自己脫不了乾係了。
坦白說,魏儼即便真的對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念頭,繼而激怒魏劭,她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如同那個晚上,魏劭因此而□□於她,她何其無辜。
但是就在這一刻,她卻忽然感到有些惶恐了。
並非她臉大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而是她怕。
徐夫人方才的說的那句話,突然就提醒了她。
倘若萬一,這兩個姓魏的兄弟,真的因為她而翻臉決裂,事情鬨到了徐夫人麵前的話,徐夫人將會怎麼看待她?她往後又如何在魏家繼續立足?
再矯情點地說,從她如履薄冰嫁入魏家來到漁陽見到徐夫人的第一麵起,她就對待自己不薄。倘她知道兩兄弟因為自己起了嫌隙,她的心情又將會是如何?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句千古名言,本該遭到鄙視和唾棄。
但現在她卻希望如此。寧可魏劭視她為一件衣服,也不願徐夫人對自己產生哪怕是一點點的誤會,或者因此而感到傷心和難過;同理,倘若魏劭僅僅隻是因為彆的男子對自己單方麵起意就把事情弄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話,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兄長,除了魯莽和無腦,她也實在想不出彆的評價了。
原本這兩天,關於這件事,她更多的還隻是在為魏劭所表現出來的反複無常和惡劣對待而感到委屈,乃至於在心內置氣。
但忽然,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子清醒了過來。
倘若處置不當,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將會導致她所無法承擔的後果。
心念電閃之間,小喬迅速抬起眼睛,望向對麵的魏劭。
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
但是此刻,魏劭卻並沒看她。
他雙目平視望著她身邊的徐夫人,神情看起來恭敬而平靜。
他說道:“祖母一早辛苦,孫兒送祖母回城。”
城中會有鹿驪大宴,東西南北四門軍營裡的營宴也將開始,不到深夜,恐怕不散。
徐夫人知他和魏儼這天接下來還非常忙碌,怎會真要他兩兄弟送回去。如早上來時候那樣,在他二人和眾多太守們的相送中出了青龍門。
喬慈也在列,隨眾人站在外。他臂膀上的傷處已經裹好,看起來應無大礙。
小喬這才放下了心,見阿弟隔著人牆望向自己,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徐夫人看到了喬慈,招手讓他過來。眾人忙給他讓出了條道。
徐夫人詢問他的傷情。
喬慈躬身:“小子無礙,謝老祖母關愛。”
徐夫人道:“我都看到了。英雄出年少。至於中正純仁,則更難得。”她轉向小喬,“你的兄弟很好,可見素有家風。”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喬慈俊臉微微泛紅,露出忸怩之色,再次躬身,恭恭敬敬地道:“老祖母謬讚,小子愧不敢當。”
徐夫人含笑點頭。
小喬忙也向徐夫人道謝,和朱氏一道左右攙她上了馬車。
這樣的場合裡,小喬無法和他能夠單獨說上什麼話。
她彎腰跟進馬車的時候,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魏劭。這回見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她和他對望了一眼,隨即入了馬車。
晚上等他回來,她決定和他談一下。
在回去的路上,小喬心裡想道。
……
魏劭目送載著家中女眷的馬車漸漸遠去,與近旁的太守們敘話,請他們先行入城,盛宴將開。
李典帶著神色躍躍的喬慈過來,軍禮後笑道:“我是特來向主公借人的。喬小公子校場揚名,一眾兄弟都要與他喝酒結交。不知主公放人否?”
李典是當世能絕對排的上前三的名將。喬慈從前在兗州時就知道他的名字。見他竟然親自來接自己,惶恐之餘,心中也是十分歡喜,千百分地願意親近,眼中不自覺便放出了期待之色。
魏劭看了他一眼,道:“得大將軍如此賞識,還不道謝?”
喬慈忙向李典道謝。
李典哈哈一笑,領他而去。
魏劭望著兩人背影遠去,再一次地,將視線投向了他的兄長魏儼。
從擂台下來後,他就沉默著。方才雖然和他一道送了徐夫人到此,但他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
他已獨自離開。
校場的青龍門外,到處都是人。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攢動的人群裡。
……
這一日,漁陽城內城外,熱鬨一直持續到了天黑。
魏劭終於從持續的宴樂中脫開了身,獨自騎上一匹馬,往城西而去。
漁陽城中有限令,為避擾民,若非緊急軍情,不得在街道之上縱馬奔行,違者要受笞刑。
這限令還是魏劭自己在幾年前頒布的。頒布之初,一個輕車將軍犯令,縱馬行於鬨市,被他命人於衙署打了三十軍棍。自此令行禁止,再無人敢犯。
這一刻他自己卻犯了。
他縱馬疾馳,釘了鐵掌的馬蹄如同雨點急促落擊著平整而寬闊的石頭街麵,驚動晚歸路人。
路人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景象了,紛紛駐足,看著一人一馬穿破遠處夜色,如風般從身側疾馳而過,轉眼再次消失在了夜色的儘頭裡。
天色已經昏黑,路人並未看清馬上那個人的模樣,抱怨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