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順順利利的分家過程, 到這兒突然就卡了殼。
朱大郎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他爹, 他從分家初始就不曾吭聲, 哪怕後麵溫氏為了爭奪那幾個鍋碗瓢盆丟儘了臉麵, 他也不曾出過一聲。可到了這會兒, 他卻不能再沉默了, 隻無比震驚的問:“爹,爹你剛才說什麼?你不跟我……”
“嗯, 我和你娘商量過了,打算跟著四郎小倆口過日子。六郎沒成親之前也跟著我們, 等回頭他的親事說定了, 就立馬給他蓋屋讓他也搬出去。”朱父說這話的時候, 是一臉的平靜,可在這平靜的外表下,眼底裡卻難掩失望,“唉, 就這樣吧。”
“什麼就這樣?”大郎不由的驚呼出聲, “這誰家不是長子養老的?爹你為啥要跟著四郎?我做錯了什麼?”
朱父深深的看了這個曾經寄予厚望的長子一眼,隨後卻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彆問那麼多了, 就算家家戶戶都是長子養老的,可我這個當爹的既然說了不要你養老……行吧,就這樣吧。”
大郎心裡堵得慌, 左看右看, 似乎是想找個人幫他說話, 可他目光所及之處,人人都避開了他的視線,就連特地請過來作為公證人的朱大伯和大伯娘都默不作聲。末了,大郎隻能看向他媳婦溫氏,畢竟在他看來,媳婦肯定是站在他這邊的。
溫氏倒的確是站在他這邊的,剛聽到朱父說要跟著四郎夫妻倆,她也是萬分震驚的。可就算她幾乎要脫口而出質問聲之時,她忽的悟了。
是的,身為長子長媳要是不負責養老,必然是會被人在背後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但相較於這個而言,不養老的好處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每年要給一定的米糧和錢,那又能值當什麼?比起這個,自己當家做主才是頂頂重要的。
權衡利弊之後,溫氏冷笑出聲:“大郎你還沒看明白?這事兒是他們早就商量好了,你看看,二弟妹、三弟妹有半點兒驚訝不?還沒想通?這是娘覺得咱們靠不住,非要讓她親生的兒子養老呢!”
朱父怒了:“彆人不知道緣由你還不知道?彆的能耐沒有,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小!你要是不滿四郎,回頭我叫二郎養老可好?給你台階還不下,非要人把話砸到你臉上才好?”
溫氏沒想到公爹會突然發難,即便今個兒反駁的人是婆婆,她都有底氣懟回去。畢竟,朱母是續弦這個事兒,村子裡略年長一些的人都知道。哪怕因為朱母這些年儘心儘力的操持這個家,已經極少有人說起這個事兒了,可隻要她今個兒把話挑明了,回頭自然會有流言蜚語出來的。
誰知,朱父居然出頭了。
見長媳沒了言語,朱父又看向他那長子:“大郎,你娘進門那麼多年,對你們兄弟幾個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我想你還是看得出來的。今個兒在場的也都是自己人,我索性把話給你說明白了。我不是非要四郎給我養老,我是不相信你了!我覺得你靠不住,男人可以讓著婆娘,卻不能真叫個婆娘騎到頭上去!可你是我的兒子,我的長子啊!就算你再怎麼做事不地道,我也不能真的毀了你。”
“我……”大郎一臉的掙紮,有心想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對。
其實,直到這會兒他還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仔細想想肯定是因為早先賣病雞一事,可這事兒真就有那麼嚴重?不就是以次充好嗎?儘管不能說每個商家都是不地道的,可做買賣的,短斤缺兩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以前他去貨郎那頭買東西,人家還少給了些呢。
說實話,哪怕明知道做買賣最重要的是口碑,一旦壞了就很能再續上。可問題在於,這世上短視的人不少,像開鋪子做長久買賣的,自然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坑人。可還有一些走街串巷做小買賣糊口的,這種就不一定會這般講究了。看你一副精明樣兒興許不敢坑你,可遇到上長相憨厚的,或者小孩兒拿錢去買糖塊果子的,不坑你坑誰?
大郎因為是老朱家長子的緣故,對外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來處理的,這碰到的人多了,自然難免會遇到一些波折。他長得就是一臉憨樣,每回被人坑了,他除了自認倒黴之外,也沒彆的法子,最多也就是下回不找那人買東西,久而久之,他也就懶得理會了。
也就是這個緣故,當溫氏提出將病雞充當好雞賣時,他最多就是感到心裡沒底氣,可當溫氏堅持時,他也就順勢閉嘴了。
結果呢?以次充好不就是跟短斤缺兩差不多嗎?怎麼就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朱父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壓根就沒反省,偏偏這個事兒,得自己想通了才好,旁人說再多也沒用。無奈之下,朱父隻得再度強調:“你要還拿我當你爹看,就聽我的!”
大郎張了張嘴,可到底還是沒出聲,隻頹廢的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說到底,這年頭還是父母說了算,有道理沒道理都一樣,反正爹娘都開了口,當兒女的甭管心裡是怎麼想的,乖乖聽話就成。真要是鬨開了,沒人會指責父母做得不對,隻會將所有的責任歸咎到兒女身上。
不孝的罪名,朱大郎夫妻倆是絕對承擔不起的。
最終,這家還是分了。
朱大伯見弟弟一臉的頹廢,很是不忍心:“你跟我去老屋吃個飯吧,正好也要跟娘說說這事兒。弟妹啊,今個兒晚飯也不用等了,我回頭跟他喝兩杯。”又讓他媳婦留下幫忙,朱大伯拉著朱父很快就離開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幫忙的,眼下主要也就是跟裡長那頭支會一聲,從今往後一家就變成五家了,六郎還未娶妻暫時就不分。更確切的是,因為朱父朱母並不離開老屋,實際上的操作是大郎、二郎、三郎、五郎先後離開老屋,搬出去單過。還有就是,田契地契也是要過戶的,這個比較麻煩,還需要過戶的契稅錢,看今個兒這光景肯定是來不及的,得明個兒一早再去。
彆的,像錢糧之類的,剛才說話間也就分好了。幾人搭把手,就將糧食從原本的糧倉裡搬到了各人的屋子裡,剩下的自然就是朱父朱母以及四郎他們幾個的了。
“那鍋碗瓢盆呢?還有桌椅板凳,說好了是給我們長房的,你們不準用!”溫氏見大郎跟攤軟泥似的抱著頭蹲地上,半點兒用處都派不上,頓時氣結,“糧食給我們搬到屋裡啊!你們撂在外麵是啥意思?”
搬糧食的是二郎和三郎,他們先將分給自己那房的糧食搬到了屋裡,又去幫彆人搬,三郎順手拿了五郎的那份,二郎就想幫大郎搬。結果,這不是還有個挑事精寧氏嗎?一見這情況,忙製止了二郎,硬是將他拽到一邊,不叫他白給大房出力氣。
“搬啥搬?你是沒長手還是沒長腳?又不是癱了不會動彈了,憑啥使喚我們給你幫忙啊?”寧氏擰著脖子跟溫氏叫板,“要鍋碗瓢盆、桌椅板凳是吧?你自個兒搬啊!怎麼的,還指望我伺候你?我呸!”
溫氏氣得跳腳,偏寧氏轉頭就使喚上了彆人:“你們乾愣著做啥啊?農忙是結束了,不得伺候地裡的冬麥啊?還有菜園子啥啥的,剛才不都分了?各自照管去啊,時候還早呢,不行就跑一趟裡正家裡,把戶籍給立了啊!”
二郎本來是想勸媳婦彆搞事的,可聽了這話,他也覺得挺有道理的,索性喚上三郎和五郎,準備先去裡正家。
寧氏見他們終於肯挪步了,又追在後頭嚷嚷:“記著啊!今個兒先把戶籍的事情給辦了,明個兒去把地契田契給過戶了!還有啊,蓋房子要買石料、青磚、瓦片啥啥的,你們要一起去訂啊!買多了能便宜一些,趁著農閒大家夥兒都有空,趕緊往家裡拉啊!”
已經走出一小段路的二郎衝著她擺了擺手,表示聽到了,其他幾個也跟著點頭擺手,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溫氏:……
她是長嫂啊!!她才是長嫂啊!!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氣死了也沒用。溫氏又拿眼去瞧王香芹,她覺得經過了這麼一遭,王香芹總該認清楚寧氏的真麵目了吧?沒見寧氏壓根就不把王香芹放在眼裡嗎?
可王香芹一臉屁不疼的模樣。
眼下是分家了,可對於王香芹來說,她又不搬家,那不就是以前咋過往後還咋過?至於寧氏說的那席話,聽著好像是有些越俎代庖了,可寧氏使喚的是二郎、三郎和五郎,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王香芹瞧著沒啥事兒了,轉身又去了隔壁豬舍忙她的那攤事兒去了。
溫氏氣了個倒仰,偏大郎眼下一副萬事不理的模樣,她沒的法子,隻能親自上陣,先將糧食一袋袋的提回屋子,還打算去灶屋拿鍋碗瓢盆時,就感覺腹部一陣抽疼,趕緊又去床上躺著了。哪知,她才躺下沒一會兒,朱母就抱著個繈褓過來了,也沒說什麼,就將懷裡的繈褓放到了她的床頭,轉身就離開了。
“娘!你這是啥意思?分家了,這孩子就不是你孫女了?”溫氏驚了,她是養過孩子的,當然知道養孩子有多累,尤其她小閨女滿打滿算也就半個月大,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頭呢。本來,她是盤算著趕緊養好身子骨,再將養雞場辦起來,可要是讓她親自帶孩子,那她還有什麼精力折騰養雞場呢?
朱母這會兒已經走到了門口,聽了她這話,才扭過頭,一臉冷冰冰的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是個後娘嗎?有意見你就去族裡告我,我還就不信了,我一個當奶奶的不親自養孫女還是個錯了。”
溫氏麵色煞白。
按說,鄉下地頭因為家家戶戶活兒都不少,像這種剛出生的孩子,多半都是由長輩幫著帶的。可這事兒是慣例,卻不是道理。說白了,祖輩願意幫你帶孩子是你的福氣,可真的不願意帶,你又能怎樣呢?更彆提,眼下都分家了啊!
憋了一肚子話不知道該從哪裡說,溫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朱母離開她這屋,還好這會兒繈褓裡的小嬰兒正在睡覺,哪怕臨時被換了地方,她也沒醒來。然而,這種情況是不可能長久的,不到半個時辰,小嬰兒就哭開了,溫氏是帶過孩子的,自然看出來這是餓了,可她先前忙著殺雞,根本就沒下奶,隻能高聲喚大郎進來看著孩子,她勉強撐著起身去了灶屋。
灶屋裡,牛氏正在收拾東西,她把溫氏要的鍋碗瓢盆統統放到了幾個大竹筐子裡,又將用剩下的油鹽醬醋也一並歸攏了給溫氏。還有一些剩下不多的米麵蔬菜,全都一股腦的裝了起來。及至看到溫氏過來,她插著腰道:“拿去!都給你!趁早拿回你屋裡去,彆擱在這兒礙事兒!”
“咋的,我還不能用灶屋了?”溫氏火大了,這才剛分家了,弟媳們一個兩個的都翻天了,牛氏原先看著就是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見天的隻會跟在寧氏屁股後頭,表姐長表姐短的。溫氏還以為她是個好拿捏的,哪知這人還真不愧是寧氏的表妹,姐倆一個樣兒。
“那你用吧!”牛氏揚著腦袋出了灶屋,把一攤子狼藉留給了溫氏。
溫氏忍著氣將需要用的東西找出來,勉強熬了一鍋粥,打算湊合湊合,就當今個兒的晚飯了。哪知,她熬的米粥太稠了,小嬰兒根本吃不下。偏她上次帶豬毛時,是全程喂母乳的,差不多喂到了七八個月,才給斷的奶。實在是搞不定小女兒,她又跑去問朱母,這才鬨明白之前朱母喂的都是米湯,又重新生火熬米湯,費了半天勁兒才喂飽了女兒後,轉眼間,小女兒拉了。
等她好不容易尋了尿布給女兒換上,又讓大郎去井邊打水給孩子洗尿布,剛晾曬好了,那頭女兒又尿了。大郎見媳婦沒養好身子又累上了,頗有些不忍,隻得低著頭向朱母求救。
朱母抱著胳膊看著他:“知道帶孩子有多累了吧?早先你一甩手全給我,我欠你的?這不是你閨女?你心疼媳婦就自己上啊!喂奶不成,搓塊尿布也不成?嫌丟人?”
撂下這話,朱母也出門了,大郎問她去做什麼,她連頭都沒回,隻沒好氣的懟道:“你那個好媳婦要了家裡所有的鍋碗瓢盆,我不得上長房借點兒去?回頭你煮飯給我吃啊!”
大郎:……
分家第一天,大郎和溫氏就感受到了如同寒冬臘月般的冰冷。
結果,似乎是想讓他們原本已經夠糟心的日子過得再糟心一點,到了傍晚時分,寧氏又搞事了。
她沒去借鍋碗瓢盆,可晚飯肯定還是要吃的,所以她就在院壩上支起了她的燒烤攤兒,又去長房買了隻大肥雞,還去菜園子裡弄了些方便烤的素菜,給王香芹表演了個古代版的露天燒烤。
彼時,朱母已經借了鍋碗瓢盆來,也煮了一大鍋粥,寧氏舔著臉湊上去跟她討粥喝,作為回報給了她一大把的肉串子。而牛氏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大塊的豆乾,切吧切吧,混著切成塊的土豆、萵筍、玉米段、胡蘿卜塊,來了個大雜燴,又盛了一大碗跟寧氏換肉串,還跑去跟朱母換粥喝。
本來田氏是被排除在外的,她自己廚藝不成,前頭秋收忙活時,哪怕不用下地,家裡的活兒也乾了不少,身子骨很是有些不舒坦,因此也沒跑出去跟人借東西。她尋思了一會兒,主動找上了寧氏,說她手頭上還有些細棉布,回頭幫灶台做身新衣服,讓寧氏包幾天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