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柒有一瞬間的恍惚, 被雲青彥握著手跑出好長一段距離她都還沒反應過來。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男子修長的手指溫暖有力, 熨帖著她的掌心。
原本寂靜的樹林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同，至少，她能聽到自己耳畔，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青彥真君……”孟柒開口, 喃喃喚道。
對方應該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她剛才也聽到了對方的聲音一樣。
雲青彥轉頭對她微微一笑, 眉眼舒展開來, 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
孟柒的臉，一下就有些熱了。
即使還是在這墜星海中，還是在這片詭譎難測的樹林中，她好像一下就不緊張, 不害怕了。
有雲青彥在身邊，和他在一起, 就沒什麼好怕的。
雲青彥慢慢放緩了腳步，樹林中依然十分昏暗，他們已經跑出好長一段距離，也沒到剛才裴牧風等人所在的空地。
孟柒恍惚一片的腦海中, 終於開始變得清明起來。
她環顧一圈，看向緩步而行的問道：“青彥真君，你怎麼會來這裡？”
雲青彥朝她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仍然握著孟柒的手，就像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兩人就這樣攜手並肩, 在樹林中慢慢走著。
孟柒有瞬間的恍惚，好像他們不是在墜星海中，而是在某個鳥語花香，風景不錯的花園中，閒庭信步。
“剛才和我說話的人……”兩人又走出好遠，孟柒才喃喃說道：“真的是林煙前輩嗎？”
她有點糊塗了，這個地方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還會碰到林煙前輩？
“嗯。”雲青彥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他突然一抬手指，勁風疾射而上，兩片樹葉飄飄蕩蕩落在他掌心。
他將那樹葉遞給孟柒。
孟柒攤開手接住樹葉，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是兩片小小的，仿佛翡翠般的小葉子。
心型，略有些厚，葉子正中，有一滴小小的，鮮紅色的仿佛雨滴一般的痕跡，看起來頗有些詭異。
“這是……”孟柒皺眉，飛快在腦海中回憶著，“啊——”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一下想了起來：“這是落心木。”
孟柒握著那兩片小小的葉子，湊近聞了聞。
一股淡淡清香撲麵而來，像極了落雨時候水鄉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帶著點點竹葉的味道，非常好聞。
最重要的是，這味道沒有一點攻擊性，會讓人下意識地放鬆。
“真的是落心木？！”孟柒還有點不敢相信。“我隻在書上見到過這東西，據說這個可以製作世上最強的迷藥，無色無味，吸入之後能讓人陷入環境而不自知。隻是從未有人得到過，我本以為隻是傳說，想不到世上還竟然真的有落心木。”
孟柒說著仰頭，看向周圍的樹木：“這些都是落心木嗎？”
雲青彥並沒有回答她。
他鬆開孟柒的手，負手站在原地，和她一樣仰頭看了眼這些已經不知生長千年還是萬年的樹木。
“大概是吧。”他語氣淡淡，聽起來還有些惆悵。
孟柒環顧一圈，心中微動。
“傳說落心木隻會長在大能隕落之地，也不是大能隕落之處都會有落心木，除非……”
她遲疑著：“隕落的這位大能，有什麼未儘的心事。”
這是孟柒在書上看到的關於落心木的記載。
“唔。”雲青彥回頭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詫異，“然後呢？”
孟柒搖搖頭：“三千世界有醫修數萬載，我看過的書中，沒有一名醫修說真正見過落心木。在今日之前，我也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書上記載，落心木葉子萃取精華，熬乾，碾做細粉，散於風中，吸入之人會徹底迷了心智，不知生死疼痛，清醒或是在夢境中。是世上最強迷藥，無藥可解。”
她說著看著手中兩片樹葉，心中微動。
若非這樹林詭秘異常，她都想試試看，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了。
孟柒強行壓下心中好奇的念頭，又說：“剛才我聽到了林煙前輩的聲音。青彥真君，你可有聽到？”
雲青彥搖搖頭：“並未。”
“或許是因為，我有五靈鼎和林煙前輩的行醫手劄。”孟柒說道。
她也不瞞雲青彥，對方先前一直以小白虎形態跟在她身邊，大比結界中的事情也一直都看在眼中，沒什麼好隱瞞的。
“杏林大比結界中，便是林煙前輩留在世間意誌。這裡……”
孟柒想著關於落心木的傳說：“或許也是。”
她嘴唇微動，到底沒說出那句話來。
如果落心木的傳說是真的，那麼這裡或許還是這位上古時期的玄境大醫林煙，最後隕落之地。
如果書上記載的落心木是真的。
那是不是也意味著，林煙前輩這樣仁心仁術的玄境大醫強者，也是有什麼意難平的事的？
孟柒目光落在負手而立的雲青彥身上，看著對方身上飄然若仙的白色長袍。
他今日戴了一頂銀色小冠，黑色頭發束起，廣袖寬袍，芝蘭玉樹一般好看。
“我們……”孟柒張了張嘴，左右看看。
她剛才被雲青彥握著手，完全沒留意跑到了哪裡。
現在看來，顯然不是朝著先前裴牧風他們所在的空地去的。
“青彥真君。”孟柒垂手，握緊另一隻手中的玉牌，“我還沒謝謝你，多虧了你的玉牌，我才能將我的朋友們帶出這片樹林。”
她頓了頓，又說道：“隻是裴閣主他們還留在林中，我們先去帶他出去，好不好？”
“裴閣主？”雲青彥轉身，看著孟柒，“你想離開？”
“此地有些詭異，若非青彥真君給我的令牌，實在無法順利穿行其中。朋友被困在此地，停留越久越是危險，所以我想先送他離開。”
孟柒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
她再開口時，聲音比剛才更低：“我……他們都是以為我陷入墜星海，為救我而來。等送他們安全離開此地，青彥真君若是不打算離開，我……我自然也該留下，侍奉你左右。”
孟柒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將手中玉牌握得更緊。
那玉牌本就被她握了良久，溫潤熨帖。
她這句話明明也沒什麼不對，上一世他們便是這樣相處數年。
雲青彥很強，為人卻十分隨和。
以他的修為，認識孟柒的時候早已不需要吃東西。
隻是孟柒那時候才築基，還不能完全辟穀，而且她本來也很愛吃。
所以兩人隱居山穀中時，孟柒常常去尋些新鮮蔬果，可以食用的靈花靈草靈果，甚至城鎮中販售的零嘴細點帶回山上。
她時常親自下廚。
雲青彥每次都和她同桌而食，從未覺得她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修者不需要做什麼瑣事，打掃衛生，整理房間，洗衣擇菜……這類普通人們要做的事，修者一個法訣就搞定。
偶然有一些需要的，比如處理異獸，栽種靈花靈草，孟柒也乖巧地搶著自己全做了。
說是孟柒侍奉他左右，以師尊之禮敬之，也沒錯。
明明這番話也沒什麼，孟柒卻越說越小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玉牌還被她握在手中，暖暖的。但是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和雲青彥之間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白袍男子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轉開話題：“你要去找他們？”
“對。”孟柒怔了下，還是點點頭。
她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好。”雲青彥微一點頭，辨明方向，繼續朝前走去。
“青彥真君。”孟柒連忙跟上。
“你對這裡熟悉嗎？”她問。
她更好奇的是，雲青彥出現後，樹林中聲音都開始多了起來。
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偶爾還有蟲鳴聲聲，小鳥也開始活躍起來，清脆的鳥鳴聲時不時從樹林深處傳來。
他們再說話，也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雲青彥也沒回答孟柒這個問題，不急不緩朝前走去。
他腳步邁得並不大，靴子踏著地上的枯葉，發出“嚓嚓”的聲音。
孟柒俯身撿了幾片枯葉起來，已經枯黑一片的葉子中間，還是能看到那水滴般的紅色印記。
“不知道林煙前輩可有什麼未儘的心事。”孟柒攤開掌心，看著風吹過掌心枯葉。
“青彥真君。”她轉頭問雲青彥，“像你，像林煙前輩這樣的強者，也會有遺憾的嗎？”
她輕歎一聲：“自林煙前輩之後，醫修再未出過玄境大醫。再加上數萬年來三界紛爭，一些醫修宗門傳承斷絕，三千年前，唯一的一名九境大圓滿醫修也在天人之劫時隕落，後麵就連九境大醫都沒有了。”
雲青彥隨口淡淡應了一聲，似乎對這些事並無興趣。
孟柒乖乖閉上嘴不再說話，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大概是上一世數年相處，兩人雖非師徒，彼此間也算無話不談。
大到三界秘辛，修行時遇到的困難或是雜事，孟柒偶爾外出尋藥或是曆練時救過的人。
雲青彥有時候也會離開半個月或是二十天，在那期間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他總是會耐心聽孟柒講述，有時候也會講自己的事。
孟柒和他那樣相處慣了，早已習慣有話直說，想到什麼說什麼。
甚至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因為……
她一步邁出，腦中卻有些恍惚。
因為雲青彥，從未在她麵前表現出過絲毫不耐或是不屑。
縱然他明明那樣強，修為遠勝她。
可是現在的雲青彥，似乎並不太想說話。
孟柒輕輕咬了咬下唇，她乖乖閉上嘴也不再說話，隻是默不作聲地跟在雲青彥身後又朝前走出一段距離。
這樹林中難辨方向，又有些昏暗，樹木全都一個樣。
她上一次進來，是根據先前傳訊煙花升起的位置，衝著那個方向直走，找到的薛錦文等人。
剛才被拉著跑出一段距離後，她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
幸好有雲青彥在前麵帶路。
兩人又走了片刻，再轉過幾棵高大的樹木，前方果然豁然開朗。
孟柒連忙加快腳步朝前走去，裴牧風和陸清然還留在林中空地上，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她有些擔心，也沒注意到雲青彥突然停下了腳步，任由她從自己身側走了過去。
“咦？”孟柒才走到空地邊緣，猛然停下腳步。
眼前確實是林中一小片空地，但是並沒有裴牧風和陸清然的身影。
“這裡……”孟柒豁然轉頭，看向身後，“青彥真君？！”
她身後，雲青彥也消失不見。
樹林重歸寧靜，那些樹葉的沙沙聲，鳥鳴蟲鳴聲，仿佛又瞬間消失不見。
“嗬嗬嗬嗬……”林煙銀鈴般的笑聲在孟柒耳畔響起，“小妹妹，你是在找你的小情郎嗎？不過……”
她“咯咯”嬌笑聲，笑聲越是悅耳，聽起來就愈發妖異：“不過我很好奇，究竟哪一個才是你的小情郎呢？是等在樹林外的那些年輕修者，還是空地上那個用劍還不錯的小修？或者……你念念不忘，一直藏在心中的那白袍男修呢？”
“林煙前輩。”孟柒神色一凜，凝目看向前方。
林煙的聲音仿佛在她耳畔響起，似乎離得很近，又仿佛離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