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窗戶是封死的,沒有一絲絲陽光透進來,正是秋天,光照更弱,室外秋風如泣如訴,落葉沙沙作響,室內昏暗的光線下,角落裡的傅慎時似蒙上一層淺薄的陰影,麵色愈顯冷淡。
殷紅豆緊張地捏著筆筒,垂頭不語,她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但她覺得那句話一定要說。
人不能真的隻是苟活,不是嗎?
至少她不想。
出人意料的,傅慎時隻是聲音微啞道:“立業……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
殷紅豆抬起頭,索性大著膽子繼續道:“便是不科舉,就不能做生意麼?六爺又不是出身商賈,不過料理家中產業,並不會被人瞧不起。”
士農工商,但士族與商業什麼時候又曾分開過?
何況大業王.朝已經不是百年前的模樣了,眼下人們愈重錢財,娶婦並不全看才貌,也看重嫁資。
現在從商,地位沒有以前那麼卑微。
傅慎時眼尾微垂,沉聲道:“料理家中產業……又能與現在又幾分差彆?夠了,以後休要再提。”
殷紅豆細想片刻,傅慎時這般好強自尊的人,大抵是不願意依靠家中的罷——即便是為了以後的揚眉吐氣。
他得有信心。
這事還得做個長遠打算。
殷紅豆默默不語,小步出去吩咐廚房的人煮水,泡了熱茶給傅慎時。
傅慎時待茶水溫了才嘗,他以前習慣喝滾燙的水,還是聽從殷紅豆的意見,才漸漸肯喝溫水,他呷了一口,濃淡適宜,便道:“泡茶手藝有長進。”
殷紅豆笑一笑,道:“還不是六爺調.教得好!”
說起調.教二字……傅慎時手上一頓,羽睫輕顫,隨即便恢複如常,喝了半杯茶。
中午用過午膳後,殷紅豆打了個盹兒就去了書房,傅慎時歪在輪椅上,閉著眼睛,擰著眉頭,兩手死死地交握著,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沒睡。
他的臉真的是精致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安安靜靜睡覺的他,乖得像一隻孤弱的幼獸。
殷紅豆輕手輕腳地靠近觀察,傅慎時睫毛一顫,猛然睜開眼,嚇得她捂著心口,瞪大眼睛,往後大退一步。
傅慎時皺著眉,捏了捏眉心,聲音略帶著沙啞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殷紅豆訕訕一笑,道:“奴婢就看看六爺睡著了沒,天冷了,這樣睡覺容易著涼。”她眼神一瞟,正好看見旁邊掛著披風,順手拿了起來,作勢要走過去給傅慎時蓋住。
現在多了她伺候,時硯這時候正好吃飯歇息去了,並沒有旁的下人在書房,傅慎時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粗心人。
他瞧著殷紅豆,冷哼道:“不必了,我不睡了。”
殷紅豆這放下了披風,笑了笑,繞過書桌,在旁邊的小凳子下坐著,研了墨,鋪好紙,隨手拿了一支合適的筆,準備學習寫字。
不到半刻鐘,翠煙端著茶水,站在門口,並不敢露出臉,在外邊聲音不高不低問道:“六爺,可要換茶?”
這個時候,茶水確實涼了,倒是殷紅豆的疏忽,她見傅慎時沒答話,便朗聲道:“進來吧。”
翠煙邁著小步子進來,她今兒穿著豔麗的桃紅色寶相花褙子,衣擺下麵露出繡著小花的長裙,珠翠滿頭,耳朵上綴著一對圓潤的珍珠,臉上畫了妝,張揚嬌俏,很是打眼,整體風姿,乍然看去倒是和殷紅豆美豔倩麗的長相有幾分相似。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何況翠煙這等連皮相都沒有的人,細看之下,倒有些東施效顰。
翠煙走去書桌前,安安分分地換了茶。
傅慎時正好瞧見殷紅豆手上的比劃寫得又不好,捉住她的手腕子,重重地往右邊拖了一下,紙上出現一道漂亮的“捺”,他反問道:“這一筆很難寫麼?”
翠煙收茶壺的手一滯,餘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低著頭,端著茶盤出去了。
殷紅豆撇嘴道:“不過是這一句與奴婢八字不合,換一句詞兒一準能寫好。”
傅慎時看著那一句“欲上青天攬明月”,道:“這你都寫不好,換哪一句你能寫好?”
除了“攬”字,一個難寫的字兒都沒有。
殷紅豆揚起下巴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這裡麵至少有十個字奴婢能寫好呢!”
傅慎時將詩從心裡過了一遍,瞳孔微張,這首五言絕句率意造語,直吐胸臆,彆具一格,頗令人驚豔。
而且,此詩甚合他的心意。
傅慎時來不及數殷紅豆到底會寫哪十個字,詫異地瞧著她,問道:“是你作的詩?”
殷紅豆看著傅慎時眼睛裡的微光,扯著嘴角答說:“不是奴婢作的,但是是奴婢背的還不行嗎!”
傅慎時嘴角一抽。
是了,這丫頭連字兒都寫不清楚,怎麼會作詩。
但是知道背誦好詩,傅慎時不得不承認,也……確實很厲害呢。
傅慎時當即提筆,將殷紅豆背的詩寫下來了,仔細一瞧,她說的是哪十個字,倒是一目了然。
殷紅豆湊過去瞧。
溫熱的呼吸吐在傅慎時的手背上,令他微癢。
殷紅豆忽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筆,擠著眉毛道:“咦?這筆不是六爺中秋夜裡要送我的麼?哈哈,還好我沒有挑這支筆,否則白白少了一袋銀子。”
傅慎時倪她一眼,聲音清冷:“少聒噪,離我遠點。”
殷紅豆輕哼一聲,挪了挪凳子,照著傅慎時的館閣體繼續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