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殷紅豆沒在寧王跟前見到傅慎時, 還以為他病了, 侍奉在寧王跟前的時候,有些心神不寧。
寧王說教她下棋, 她也聽著下棋的規則, 有些走神, 寧王恍然不覺, 還耐心仔細地跟她講棋子不同,棋局的變幻, 殷紅豆倒不好意思辜負寧王,便認真地聽起來。
棋藝不簡單, 殷紅豆學了一會兒,也就是粗通而已,下不了幾顆子,她怕寧王沒趣味, 教他下五子棋。
寧王本就願意依從殷紅豆的性子,何況五子棋不難且有趣,便陪她下了幾局。
殷紅豆下五子棋厲害,連贏了寧王好幾把。
寧王很高興,胡子都翹起來了, 殷紅豆能贏他,說明是用了心的。
父女兩人下了許久,中午寧王留她用膳, 吃過飯, 寧王與她一起進屋去說話。
兩人還是頭一次單獨在次間裡相處, 比之從前,少了很多局促,寧王漸漸敢與殷紅豆說些心裡話了,他望著她微有哽咽道:“你很像你母親……尤其是眼睛,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殷紅豆垂首不語。
寧王忽然有了興致,起身道:“我領你去看看你母親的畫像,好不好?”
殷紅豆點頭。
寧王帶著殷紅豆去了書房深處,興致勃勃地拿了寧王妃的畫像出來,給她看。
殷紅豆心懷敬重,雙手捧畫,仔細賞閱,道:“我……與王妃的確很像呢。”
寧王一笑,道:“是罷,我沒騙你。”
二人在書房裡坐了一刻鐘,寧王便領著她出去,一邊走一邊道:“丫頭,估摸著折子已經上京了,有些事我要與你說。”
殷紅豆略抿嘴角,道:“您說。”
寧王負手在廊下慢步,道:“肯定不能對外說你是長興侯府的丫鬟,我想著給你找養父母,正好是家裡有女兒沒養大的人家,不過這樣的人家不好尋,隻是個小官之家,你不要委屈,以後父親都會補償給你的。”
殷紅豆心中暖意融融,感受得到寧王一片愛女之心,便道:“您已經替我思慮十分周全,我並不委屈。”
寧王“嗯”了一聲,麵有笑意。
廊下掛著一溜的鳥籠子,肥嘟嘟的鳥兒啾啾地叫著,圓溜溜的腦袋左右轉動,仿佛一顆小球,殷紅豆多看了一眼,寧王抬起下巴往鳥籠那兒一揚,就問她:“你喜歡?”
殷紅豆搖頭道:“我不會養,也沒有時間照顧鳥兒,看看就好。”
寧王頷首笑著,道:“其實交給下人就行。”
殷紅豆還是沒有要養的意思。
寧王仍舊在廊上走,殷紅豆跟在他身側往後一點的地方,他道:“你認養父母之後便要認祖歸宗,祭拜了祖宗,家裡要給你辦堂會,大肆宴客,你不用怕,有現成了嬤嬤教養你,倒不必你學得精細,隻知道個大概就是。”
他還是擔心殷紅豆緊張,就道:“到時出錯也沒乾係,在真定,沒有人敢說你一個不字。”
殷紅豆知道,這是必要的流程,便道:“我不怕的。”
不過是不要失態而已,她又不是沒見過大場麵,還不至於畏手畏腳。
寧王麵色含笑,欣慰地點著頭,他的女兒就是他的女兒,流落京城,竟也有做郡主的氣度。
寧王又細說了幾件事,便叫殷紅豆回去,不必拘在他這兒。
殷紅豆心裡惦記著傅慎時,行了禮便走了。她以為傅慎時病了,想去探望,丫鬟卻提醒她說:“郡主,若您要去,吩咐奴婢就是,不必勞動尊駕。”
殷紅豆嘴角微沉,一個丫鬟怎麼敢攔她,還不是寧王授意,她也沒有胡來,隻叫一個丫鬟去瞧一瞧,她則回了院子。
丫鬟很快回來傳信,說傅慎時的小廝說他是有些不舒服,但不嚴重。
殷紅豆心裡擔憂,叫人去請大夫,傅慎時自從去歲冬月開始,便忙於賭坊的事,後來便是仁莊,一直到現在都疏於鍛煉,發痘的那會兒就病過一場,可見身子變弱了,如今又奔波到真定,思慮深重,病了才不奇怪。
丫鬟辦事很妥帖,大夫下午就去給傅慎時看診。
但傅慎時拒見大夫,隻說是小病,休息兩日就好,便把大夫給打發走了。
殷紅豆便隻好吩咐廚房做東西送過去。
次日,她又巴巴地趕去找寧王下棋,又不見傅慎時!
寧王正好要替殷紅豆籌備認養父母和辦堂會的事兒,諸事纏身,陪她的時候不多,殷紅豆便也沒待多久,就回去了。
連著兩日不見傅慎時,殷紅豆可算是察覺出來了,傅慎時又不看大夫,又不來見她,根本就是不想見她嘛!
殷紅豆有些生氣,千辛萬苦走到今天這一步,寧王那兒也沒有咬死不許他們兩個在一起,傅慎時這是怎麼了?
不等殷紅豆多想,教養嬤嬤來了。
華嬤嬤是宮裡的老人,當年宮裡的內侍送她回的老家真定,這些年與寧王府略有些來往,寧王遂請了她過來幫忙。
世家大族規矩多,更遑論皇室宗族,殷紅豆又是臨時抱佛腳,要學的東西不少,起早貪黑好幾天,每天去寧王院子裡晨昏定省,回了院子累得倒頭就睡,可傅慎時還不是不來見她!
殷紅豆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她等天一亮,借口去園子裡逛逛,拐著彎兒到了傅慎時院子門口,撿石頭往他房裡的窗戶上砸。
傅慎時昨兒夜裡整夜沒睡,正半睡半醒,聽到響聲,被驚醒了,他穿好衣裳,開窗一看,一小塊兒泥巴砸了過來,正好糊在他領口,殷紅豆正瞪著眼瞧著他,她的丫鬟遠遠站在她身後,低著頭根本不敢招惹她。
傅慎時早領教過殷紅豆的脾氣,他好整以暇地用帕子抹掉胸口上的土。
殷紅豆朝他走去,站在窗外問傅慎時:“你怎麼回事?”
時硯端茶水過來給傅慎時漱口,傅慎時吐掉茶水,擦了嘴角,道:“沒事。”
殷紅豆又走進一步,頭上朱釵顫動,輕靈俏皮,她噘嘴道:“沒事兒你不來找我?”
傅慎時垂眸不語,隻是用帕子擦了擦本來就很乾淨的手,他雙目狹長如絲,容顏精致異常,十分好看。
殷紅豆也沒說話,忖量了一陣,約莫是悟過來了,她眼眶紅紅的,放低了聲音,道:“……你這就要放棄了?”
傅慎時睫毛輕顫,喉嚨哽著,說不出話來。
殷紅豆提著裙子,走到闖沿邊,氣鼓鼓地看著他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等去了京中,我做丫鬟的事,遲早瞞不住。你還是怕彆人笑話你娶一個這樣的妻子!”
他自負,也自卑,他也太通透了,她若用直白的言語安慰,隻會加重他的窘迫和內疚感。倒不如激一激他得好。
傅慎時果然抬眸看她,張開嘴,很想解釋,半晌才道:“不是。”
殷紅豆眼光微紅,道:“不是什麼呀?”
傅慎時又不說話了,殷紅豆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道:“你說話不算數,答應過我至少要等到實在不可能的時候再放手,可你現在就反悔了。好好好,算我看錯人了,以後我會有一門好親事,嫁個人人誇讚的好郎君,我與他相敬如賓,不管他納幾門小妾,我始終是他唯一的正妻,將來嫡子庶子成群,子孫滿堂,也算是我的福報。”
傅慎時心口生疼,他藏在窗下的雙手,死死地攥著拳頭,紅豆說的沒錯,將來不管她嫁給誰,男子納妾總是少不了,尤其寧王以後沒了,她沒有兄弟支應,便沒了家族庇佑,指不定夫家怎麼欺負她。
傅慎時哪裡舍得把她讓給彆人,更舍不得讓她吃這種苦頭。
他縱是再配不上她,這天底下除了他之外,也沒有第二男人能實心實意地做她的如意郎君——至少他認為沒有。
殷紅豆眨了眨眼,語氣平和道:“我走了,我要去學規矩了,累著呢!”
傅慎時淡淡地勾了下嘴角,道:“好。”
殷紅豆見他笑了,放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