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哥兒仰著小下巴,搖頭晃腦道:“哼,娘,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紅豆憋笑,言哥兒不僅成語用得對,這表情也十分貼合啊!
下午等傅慎時下衙門回來了,紅豆就把言哥兒做的傻事說給了他聽。
傅慎時聽了也是發笑。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紅豆問他:“你幼時可有什麼好笑的事?”
傅慎時搖搖頭,道:“我六歲的時候,三百千千早就背完了,家裡人見我天賦異稟,在我開蒙之後,便將我放在族學裡,和一些比我大五六歲的郎君一起讀書,你想想我可有時間像他這樣犯蠢?”
紅豆輕哼道:“言哥兒這不是犯蠢,稚子之心而已。何況他如今學得也不差,隻是按照科舉的標準來看,他學業上的進度與同齡人無異罷了。咱倆不是說好了麼,讓言哥兒先學做人,立身再立業。”
傅慎時擰了一下紅豆的臉頰,道:“我不過隨口說了他一句,你瞧你,這心眼子偏的。”
紅豆打開他的手,道:“怎麼?還要跟你兒子吃醋?”
傅慎時抱著紅豆道:“嗯……有點兒。”
紅豆忍不住笑了,道:“當真?”
傅慎時也笑了一下,貼著她的耳廓,溫聲道:“哄你的。”
紅豆仰頭,用下巴抵著他的下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小氣。”她又靠在傅慎時肩膀上,道:“哎,可惜你白天不在家,有些事沒有親眼瞧見,看著孩子長大,還是有些趣味的。”
傅慎時撫著她的發端,道:“我知道……我亦覺著有趣。現在比從前好了,天還沒黑就能回家。若你覺得不足,不如我們搬出去?住在國子監附近,便可節省更多時間,我休沐的時候,既不住家裡,也不用晨昏定省,和兄弟們經常往來,多出來的時間,就陪你們母子。”
紅豆頭皮被輕輕扯了一下,她便也絞著一綹傅慎時的頭發,道:“罷了,現在在家裡住著也很舒服,就不折騰了,省得我爹又要胡亂擔心,又或與家裡人生了隔閡,對言哥兒不好。”
沒分家便搬出去,肯定會引人胡亂揣測的,傅慎時現在管著國子監,他的私事,有時候不隻是私事。
傅慎時摟著紅豆也沒說話。
紅豆道:“其實搬不搬出去沒有什麼要緊。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言哥兒錦衣玉食,沒有出去開過眼界,不知道世道艱辛。你我還沒一起去彆的州府遊玩過,有些可惜,若有機會一家子一起出去一趟便好了。”
傅慎時問她:“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提到出去玩,紅豆興奮了,脫離傅慎時的懷抱,盤腿坐著,道:“那自然要去江南!彆處我倒是沒有什麼興趣,唯有江南不去可惜。”
傅慎時道:“這個容易,等我恩師家裡有喜事,我告假陪你一起去。”
紅豆驚喜地睜圓了眼睛,問道:“當真?”她仔細一想,又垂頭道:“可什麼時候有喜事呢?就算有了喜事,江南那麼遠,你怕是也脫不開身吧。”
傅慎時拉著她的手,放在掌心裡,問:“要不讓嶽父領著你和言哥兒一起去?”
紅豆搖頭,道:“你不在,我也懶得去,罷了,不過說到興頭上隨便提了兩句,你彆往心裡去。在其位,謀其職,國子監關乎天下官學,為這點私事影響天下學府就不好了。”
傅慎時拉著紅豆下了羅漢床,夫妻二人攜手上床。
此事過後幾個月,正好是紅豆生辰。
傅慎時和往年不一樣,他今年空著手回來。
紅豆習慣了他每年都會送她生辰禮物,這回什麼都沒瞧見,便跳下榻去,在他衣袖跟荷包裡胡亂摸找,結果什麼都沒瞧見,不免有些失落,她抬眼又看見傅慎時滿臉疲倦之色,一下子也不想計較了,便轉身要往羅漢床上去。
傅慎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趕緊的,收拾東西。”
紅豆扭頭,道:“什麼?”
傅慎時又道:“趕不上煙花三月下揚州,現在去也還不錯。”
紅豆好一會子才反應過來,驚喜道:“去揚州?誒?你的恩師家有喜事?”
傅慎時搖搖頭,笑道:“皇上調我去南直隸國子監,我想著先坐船去揚州拜訪老師,再與你一道在金陵住一段日子。”
紅豆竟然脫口而出:“公船私用?!”
她立刻又笑了,道:“這也太好了吧!”
傅慎時嘴角一抽……這話說得也太實在了。
紅豆在京城裡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京城內外,包括皇宮她都去過數次,孩子都六七歲了,終於能出門了,她一時都忘了傅慎時空手回來的事,轉身就去叫了丫鬟進來收拾東西。
丫鬟們在上房忙碌,紅豆默默念叨著出門要交代下哪些事,她與傅慎時商議了一遍,末了敲定了幾件要緊事,她又問傅慎時:“咱們去多久?”
傅慎時往羅漢床上一坐,道:“你想待多久?”
紅豆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道:“咱們可以隨意停留嗎?”
傅慎時頷首道:“一年以內都可以,北直隸國子監丟出去一年,皇上不放心。”
一年足夠了,紅豆揚著嘴角道:“半年就夠了。對了,言哥兒要不要帶去?”
傅慎時道:“你不是說要帶他行萬裡路嗎?”
紅豆心底裡擔憂一路舟車勞頓言哥兒身子受不了,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帶他去。
下學回來的言哥兒聽說可以出遠門,比紅豆還高興,圍著廳裡的圓桌跑了幾圈,丫鬟在後麵追著給他換鞋穿。
當天,紅豆和傅慎時匆忙去稟了兩家長輩,次日一早,再拜彆了家裡長輩,便乘車出發。
言哥兒到底年紀小,起了個大早,一上馬車就在睡,上船的時候,他瞧著能裝得下上百人的官船,喜得沒了睡意,在船上跑來跑去。
他跑完了就回了傅慎時和紅豆跟前,抹著額頭上的汗,道:“爹,娘,船真大呀,兒子跑得氣犬籲籲的。”
傅慎時皺了一下眉,糾正他道:“是氣喘籲籲。”
言哥兒得意洋洋道:“兒子沒錯,是氣犬籲籲!”
傅慎時問他:“何解?”
言哥兒覷了紅豆一眼,道:“娘不是經常說爹累得像狗嗎?兒子覺得此言不文雅,因此稍作改動。”
紅豆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濕了言哥兒一臉。
言哥兒緊閉雙眼,皺巴著小臉,高聲喊道:“娘——你做什麼呀?”
紅豆一邊拿著帕子給言哥兒擦臉,一邊笑得直不起腰,問他:“誰教你自己造詞的?還怪傳神的。”
言哥兒自己抹了把臉,隨後睜開眼,撅著小嘴看著紅豆道:“就許彆人造,難道不許兒子造嗎?”
紅豆帶著他去洗臉,笑道:“許許許,你造的多文雅呀,多多益善。”
……
一家三口坐官船南下,又正是順風順水的時候,和預料之中的時間一樣,趕著天氣還沒有那麼熱的時候,抵達了揚州。
傅慎時領著妻兒去拜見了恩師黃守義,本來他打算小住兩日就走,黃守義熱情挽留,又說言哥兒功課不能耽擱,他十分喜歡哥兒,讓言哥兒跟著他讀幾日的書。
傅慎時和紅豆二人求之不得,又盛情難卻,便留了下來。
一家子三口在黃府小住的時候,傅慎時常常帶著紅豆四處去遊玩,見識揚州風土人情,夫妻二人有時候上山遊樂來不及回來,便在外邊住個兩三日。
他們本來很擔心言哥兒怕生,誰知道言哥兒和幾個女娃娃跟著黃守義讀書,竟然樂不思蜀,見他們從外邊回來,笑嘻嘻地問他們有沒有帶什麼好吃好玩的,隻字不提有所想念。
傅慎時隻道是言哥兒大了,黃家的人照顧也很周到,他才不想念父母。
紅豆卻是最清楚自己的兒子,言哥兒瞧著調皮搗蛋,心也粗,實際上是個粘人精,在京城的時候,他每次下學回來,除非是被好玩的絆住腳了,否則每天都早早回來,湊到她跟前找她玩。
京城裡新鮮玩意不少,紅豆想不清楚,黃家有什麼能讓言哥兒沉迷,她等言哥兒跟著黃大儒讀書的時候,悄悄去花園裡的小學堂裡看了一眼,卻見言哥兒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前後左右全是四歲到八歲的姑娘!
雖說是男女七歲不同席,實則孩子們還小,哥兒姐兒一處讀書也是有的,但侯府裡沒有和言哥兒同齡的姑娘,言哥兒長到七歲,其實很少和小姑娘交往,紅豆知道他就是“窩裡橫”,出了侯府大門就很靦腆,又見他平日裡對彆家的小娘子們都很禮貌,從未欺負過人家,便沒有教過他怎麼和姑娘家的相處。
言哥兒到黃家一下子進了女兒堆,這些日又早跟她混熟了,這會子可不老實了,上課的時候就敢悄悄扯人家的頭發了!
紅豆沒打攪大儒上課,待到言哥兒下了學蹦蹦跳跳地回來,便與傅慎時兩個人坐在次間裡等他。
孩子最會察言觀色,言哥兒一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他站在門口,眼珠子左右轉著,打量著父母。
紅豆招招手,道:“言哥兒,過來。”
言哥兒試探性地跨過去一步,道:“娘……怎麼了?”
紅豆麵色柔和道:“你今兒可是扯彆人頭發了?”
言哥兒臉頰登時通紅,不是犯錯了被抓住的膽怯模樣,而是害羞!
紅豆立刻明白了,言哥兒這是喜歡上跟人家小娘子玩了!
言哥兒走到紅豆跟前,趴在她腿上,道:“娘,我沒使勁兒呢。”
紅豆問他:“在家裡是不是跟你說過,不可以欺負人?縱使你沒使勁兒,人家若不喜歡,你也不可以扯她頭發。如果你喜歡跟她玩,你有很多表達方式,你可以替她洗筆,你可以和她一起背書,是不是?”
言哥兒思索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隨後繃著小臉認認真真地道:“娘,我明白了。如果她不喜歡我扯她頭發,我就給她洗筆。就像娘不喜歡我親你一臉口水的時候,我可以抱一抱娘。”
紅豆笑著問他:“你倒類比的好,我問你。她要是也不讓你給她洗筆呢?”
言哥兒搖搖頭,道:“她要的,我隻給她洗筆,她不會不讓我洗的。”
紅豆和傅慎時都愣了。
言哥兒平常學習很勤奮,他們倆一直以為是興趣使然,眼下看來,竟有幾分執拗在裡邊,這性子,倒是像傅慎時年輕的時候。
言哥兒畢竟還小,紅豆並未說重話,她料想以後去金陵,再回京城,以言哥兒的性格,估摸著早把人家忘了。
這件事紅豆和傅慎時兩人都猜錯了。
他們一家子在金陵待的這小半年,傅慎時一直和黃家保持書信往來,言哥兒堅持不懈地給黃大儒的是嫡出孫女慧姐兒“畫”信。
後來回了京城,兩家人也一直有所往來,黃守義的兒子三年後升遷入京,言哥兒和慧姐兒重逢,兩人相處了幾年,也算青梅竹馬,言哥兒長大後,便娶了慧姐兒。
言哥兒請紅豆替他去提親的時候,紅豆問他為什麼要娶慧姐兒,他說:“母親,兒子七歲那年,慧姐兒把口袋裡揣著魚丸子分給我,那時我就想,以後永遠都要跟她一起玩。後來發現慧姐兒性格也很好,日漸情深,便想娶她為婦。”
紅豆笑著允的,緣分就是很奇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