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陳青桃撂開洗碗帕子,眼神凶得能吃人,辛識月趕忙拽住她,生怕她出去找奶奶吵架。
並非她柔弱好欺負,隻是父親坐在外邊,到時候肯定會護著奶奶。
她隻在家裡待兩天,聽聽也就罷了,媽媽和外公要跟老太太相處三個月。老太太心眼子多,說話刻薄,她怕媽媽和外公受氣。
“媽,彆生氣,權當聽個笑話。”辛識月攬著母親肩膀,撫平她的怒火,“反正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不把她的話放心上。”
“什麼人呐,真是。”陳青桃其實是個好母親,雖然嘴上愛念叨,卻是打從心眼裡希望女兒過得好。彆人若是說她女兒閒話,她能衝出去跟人乾架。
辛識月永遠記得,八歲那年她跟著外公下田插秧,弄得滿身汙泥。
爸媽突然回來,撞見她這副模樣,盯著她看了許久。
爸媽帶來許多她平日吃不到的零食,辛識月假裝睡覺,偷偷拍起來吃米花糖,無意間聽到大人在外麵爭吵。
“我要帶月月去縣城上學。”陳青桃刻意壓低嗓門,聲音依然很清脆。
辛父愁眉不展:“咱們剛買房,貸款還沒還完,月月過去上學又是一筆開銷。”
“辛宏輝,我管不了那麼多,你看隔壁的王怡心,每天紮著花辮子跟朋友玩過家家,咱們月月呢?隻會下田玩泥巴。”想到女兒那副模樣,陳青桃心裡一陣泛酸。
辛宏輝唉聲歎氣:“我也不是不心疼女兒,要不再等一年,等咱們經濟好點就接她回去。”
“我等不了了!”陳青桃再難壓抑,“當初斷奶就把她留給外公外婆帶,我日日等、年年等,現在房子也買了,我還要等?”
更詳細的,她已經不記得,隻曉得第二天,陳青桃給她穿上新買的碎花裙,義無反顧牽著她的手,走進嶄新的家。
老太太每次來住,一家人跟渡劫似的,陳青桃勉強平複呼吸,拿出兩顆雪梨切丁。
辛識月問:“這是要做什麼?”
陳青桃將切丁的梨子放進碗中:“你外公最近有點咳嗽,我給他煮碗雪梨湯。”
“外公感冒了?”
“沒有,就是偶爾乾咳兩聲,喝點梨湯就當潤嗓。”
“那我來燒水。”
母女倆在廚房忙活一陣,煮好後分成五碗端到桌上。母女倆對視一眼,老太太那一碗,誰也不想去送。
兩位老人坐在一起,辛識月認命地端起兩碗送過去:“奶奶,雪梨湯。”
她直接把其中一碗擺在老太太麵前,隨即繞到外公那邊,親口遞到外公麵前:“外公,最近天冷,你少出門吹風,容易感冒。”
老人接過碗,嘴裡為自己辯駁:“我就出去走走。”
辛識月時常覺得外公“可愛”,不自覺像小時候那樣撒嬌:“等出太陽的時候再出去走嘛。”
旁邊的邱梅睇兩人一眼:“月月,聽你爸說,你要買房?”
辛識月挺直腰杆:“是有這個打算。”
“哎喲,我還以為你爸跟我開玩笑呢。”邱梅一拍大腿,“大城市房價多貴啊,有那個閒錢不如在縣城買一套,你看我跟你爸媽,還有你外公擠在這麼小的房子裡真是一點都不方便。”
邱梅那副嗓音很特彆,一聽就討人嫌。
辛識月笑也懶得笑,拉直了唇線:“所以奶奶你覺得,應該怎麼安排?”
見孫女詢問自己的意思,邱梅立即吐露心裡的盤算:“就在你二叔家附近挑個大點的房子,大家都能住,走動起來也方便。”
老太太這一手算盤珠子都快蹦人眼皮子上,對麵的陳青桃翻了記白眼:“您要是嫌我們家房子小,大可以讓二弟把你接回去,就不知道他們肯不肯。”
以前邱梅偏心小兒子,如今小兒子嫌她麻煩,不肯多留她住一天。邱梅心裡清楚,一時堵得慌,還要嘴硬道:“我還不是為你們著想,等春節超陽帶著媳婦兒和孩子回來,難道讓孩子跟著他們打地鋪啊。”
她說的正是辛識月的哥哥辛超陽,諧音“朝陽”的意思。
瞧老太太那副“舍他人為己”的虛偽模樣,辛識月一陣無語:“既然奶奶覺得,小孩不能打地鋪,不如您把房間讓給哥哥嫂嫂們住?”
“這哪兒成。”邱梅頓時反駁,“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話死,你想你爸和你哥被人戳脊梁骨?”
辛識月現在就快笑死了。
自家的事情,她不說出去有誰會知道?
她攤開手,一副無所謂的姿態:“那我就沒轍了,家裡就三個房間,總不能讓爸媽給哥哥嫂嫂騰位置吧。”
“你外公住那間房挺大的,三個人也睡得下。”這話已經藏在邱梅心裡多時,不禁泛起嘀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跑來女兒女婿家養老的。也就是我兒子大度,不計較這些。”
當初買這房子的首付,辛家出了一部分,邱梅一直覺得陳忠實長期住在這裡是占便宜。
陳忠實住12個月,她卻隻能住6個月,真是吃大虧。
“我爸住這兒怎麼了?”陳青桃舉著瓷勺往碗邊一敲,“我爸吃的穿的都是我出錢,沒花著你辛家的東西吧。”
外公嘴唇顫抖,想說什麼,被辛識月攔回去:“外公,快喝湯吧,一會兒都涼了。”
外公的性格就跟名字一樣老實,容易被欺壓。
辛識月望向母親:“媽,我明明有房間,每次回來都要打地鋪。今天外邊好冷,我也想睡床上。”
陳青桃立即搭腔:“那你晚上回屋住,媽昨天給你套的新被子,暖和。”
母女倆一唱一和,邱梅聽懵了:“月月要跟我一起睡?”
辛識月回頭,嘴唇彎成弧線:“奶奶,我不習慣跟人一起睡,睡相不好,容易踢人。”
邱梅皺起眉頭:“那你睡床,我睡哪裡?”
“唔,家裡這麼大,您想住哪塊地都行。”辛識月指了指地麵,甚至貼心地說,“等會我跟你媽一起幫你鋪。”
邱梅立馬就要發作,旁觀許久的辛宏輝終於吭聲:“媽,晚上您跟青桃睡,我打地鋪。”
他何嘗不清楚母親那張嘴尖酸刻薄,因此選擇沉默。沒想到妻子跟女兒會突然反擊,未免事情鬨大,隻能由他托底。
然而邱梅還是不滿意,激動地拄起拐杖:“那怎麼成!哪有女兒睡床,讓當爸的睡地上的。”
辛識月扭頭,背對眾人發出一聲冷笑。
就知道,老太太故意逮著她跟母親使勁兒磋磨。
辛宏輝向妻子投來求助的眼神:“青桃。”
陳青桃瞥開眼,對女兒招手:“月月過來,幫你爸拿床被子打地鋪去。”
兩人選擇眼不看為淨,邱梅管不了他們,轉頭數落兒子:“你瞧瞧你娶的好老婆,養的好女兒!”
“有錢不拿回來補貼家用,非要自己去外頭買房子,我看啊,就是翅膀硬了想飛。等她在外麵落戶,還能搭理我們嗎?”
辛父試圖安撫母親:“媽,月月她不是那樣的人,月月很孝順,每次回來都我們錢。”
“給錢那是應該的!”邱梅疾言厲色,理直氣壯地敲拐杖,“你們供她吃穿供她讀書,要我說,就該讓她把工資全部上交。”
原本溫馨的家裡彌漫起看不見的硝煙,外公默默起身,端著吃過的碗去廚房,洗乾淨放進櫥櫃。
在廚房,還隱約聽道邱梅指責:“女娃就不該讀那麼多書,你看老二家女兒,有什麼好的都往娘家送,多孝順呐。”
“……”這話連辛宏輝聽了都無語。
二弟家的女兒高中輟學,在老太太撮合下,二十歲就跟人結婚生了孩子,現在跟丈夫在菜市場擺攤,平時就給家裡送點菜。
這哪能跟他家月月比。
“既然您喜歡聞香那丫頭,怎麼在外麵總顯擺我家月月呢。”辛宏輝忍不住反駁。
老太太噎住。
即使她文化不高也知道,本科畢業、在大城市銀行上班的孫女更有出息,更給家裡長臉。
隻是這個孫女跟自己不親,總氣她。
還有賴在家裡的老爺子,也不知道還要活幾年,天天住在這裡,占她孫子跟孫媳婦兒的房間。
陳忠實攏著袖子從客廳經過時,邱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盯著他推門走進獨自居住的臥室,橫眉怒目。
陳青桃從櫃子裡抱出兩床棉被,辛識月小聲問:“媽,你要跟我奶睡啊,要不咱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