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1 / 2)

柳鐵從鐵爐前抬起頭,抹了把臉上沁滿的汗珠,繼續沉默地揮動手中的打鐵錘。

一下接著一下,鐵錘重重砸上鐵坯,如同他一直沉重的心情,再也不能有片刻的輕鬆。

鐵坊裡到處都是這樣的聲音,所有人的狀態都和柳鐵差不多,沉默地揮錘,沉默地乾活,完成自己的活計之後交給下個人,日複一日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

這是寧矩子還在塢堡的時候給他們新鐵坊規劃的“流水線”模式。

九淩湖的新鐵坊采用了水力推動的碎料錘和鼓風箱,並加大了煉鐵爐的規模,一次能處理更多的原材料,出鐵水的數量也比之前翻了幾番。

這樣一來,節省下的人力可以更多地分配到暫時無法實現機械化的鍛造環節,出品效率大大提高。

彼時,鐵匠坊全員都十分滿足,言說入門至今,從未見過如此輕鬆快速的打鐵方式。但寧矩子卻並未滿足。他在新鐵坊轉了兩日,臉色越來越陰沉,第三天晚上便召集鐵匠坊全員在議事堂開會。

大家都是一臉懵,不明白為啥換了新作坊,矩子忽然就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寧非站在台前。

“就是重新規劃一下大家的分工。”

“如果每個人都隻做一件事,這樣不但速度快效率高,而且產出成品的品質會更穩定。”

“所以首先我們要確定一個統一的工作標準,不能大家各自為戰,這樣會給後麵接手的人帶來麻煩。”

寧非敲了敲台前的大木板。

“標準化,一定要標準化,每道工序標準都是一致的。我們之前給封家送去的那些陌刀,刀身硬度雖然都合格,但同一批刀,每一把硬度都有差異,想要規模化生產,這個質量可是不行。”

大家將信將疑,但矩子說得嚴厲,眾人還是按照他的要求改正。

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因為每個匠人都是成手,有自己鍛造習慣。即便某個步驟出現問題,匠人憑借經驗和手感,也能在後續的步驟補救。

障礙來自身為匠人的自尊。

明明已經出師多年,明明自己都能帶徒弟,明明能獨自鍛造一把兵器,為什麼要接彆人乾了一半的活?!

尤其前手還是個不如自己的年輕學徒?!

這種像是在撿拾剩飯的感覺,讓幾個老師傅明顯適應不良。

可是漸漸的,大家又發現了這樣乾活的好處。

每個人隻做一個部分,專注力就被完成整件成品提高了不少,也更容易形成標準一致的手感。

等第一批合格的陌刀出爐,鐵匠坊眾人徹底服氣了。

硬度,尺寸,螺紋旋口都完全一致,像是同一個人打造出來的一樣,偏又比大家各乾各的多造了一半還多。

而這還是剛剛磨合,手法不成熟的產量……

自此以後,墨宗鐵匠坊就開始采用流水線作業模式,大家工作簡單,熟能生巧,漸漸的新鐵坊的工作間內,也傳出了嬉笑聊天的聲音。

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誰知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將輕鬆美好的氛圍徹底擊了個粉碎。

如今工坊裡再也沒有歡聲笑語了。

矩子至今未歸,鐵匠坊的匠人每天進門就默默乾活,把打鐵錘當仇人砸,心情都有說不出的憋悶。

可仇人是誰?老天爺麼?

不,是沒有及時趕去救人的自己。

牛背山地動發水是天災,可若當時在塢堡中多幾個人留下,說不定就能把寧矩子給拉回來!

半大的小子,身體又不好,雖然有信說人沒事,可被衝去哪裡也不知道,現在又沒了消息。就矩子那個小身板,想也知道這次折騰的不清,說不定要大病一場。

聽說矩子被衝走了,牛嬸子急吼吼地從定安城跑回來,看到已然是廢墟一片的主樓就放聲痛哭。等看到矩子令上的訊息,牛嬸子哭是不哭了,見天地念叨矩子也不知吃沒吃飯,冷沒冷到,有沒有地方睡。僅僅幾天,人就瘦了一圈。

這其中,還屬柳家爺孫最難受。

地動之後,柳老爺子是被萍花扶回來的,進城的時候人都有些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回過神來。

據說目睹牛背山發水,老爺子受了大刺激,把矩子出事全都歸結在自己身上,半路就犯了心口痛的老病。

好在他隨身帶藥,險險被萍花救了回來。

柳鐵聽完萍花的講述,從此便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沒日沒夜地挖土,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發狠,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叫疼。便是食間來送飯休息,柳鐵也不與彆人聊天閒談,草草吃完就又去乾活,看得人心疼。

柳老頭也知道孫子在熬命,但老頭一聲不吭,等覺得自己身體好些了便要下地,拿起鎬鏟親自挖土,被大家好說歹說勸住了。

於是柳鐵乾活,老頭就坐在一旁當監工,但凡他稍微慢了些,老頭一拐杖就打過去,嗬斥他不許偷懶。

柳鐵不吭聲,隻會更加賣力,看得周圍人都擔心不已。

柳家爺孫受了矩子大恩惠,若是矩子沒事還好。但凡出了一丁點紕漏,這兩人怕是都不想活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兩天之後矩子就有了消息,讓全宗上下都鬆了口氣。

雖然不挖土了,可柳鐵乾活的拚命勁兒卻半點沒鬆,晚上他就去宗祠打地鋪,守著矩子令看能不能得到矩子的傳信。

第二日劉通便找上宗祠,言說想要造船去尋矩子回來。

“矩子之前和我一起造了一艘小船,我尋思著要是造得大些,順著坨坨河一路過去,說不定還能找到人。”

聽他這樣說,柳鐵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全心全力和劉通一起造魛魚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