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貞觀(2 / 2)

皇後無所畏懼 初雲之初 11276 字 7個月前

許樟手裡捏著把花生米兒,往嘴裡送了一個,咽下去之後,方才道:“大錘哥,你說你醒來之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麼,是誰告訴你,你同明德皇後生的相像的?”

他的身手在三人中墊底,但思緒卻非常敏銳。

“人心不古啊,”喬毓又歎了口氣:“我生了場病,什麼都不記得,已經很可憐了,還有人冒充我的家人,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唉!”

蘇懷信淡然喝了口酒:“我猜他們現在一定很慘。”

許樟道:“……我也這麼覺得。”

“那不重要,”喬毓將那一茬兒掀過去,悶悶道:“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找我的家人了。”

許樟聽得歎氣,先後為另外兩人續杯,又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若是我,隻怕會覺得現下正自在,想不起也沒什麼了。”

寧國公府那點兒事,喬毓也聽許樟提過幾句,知道他現下處境,聞言會意:“要走了嗎?”

許樟悶頭飲一杯酒,道:“總要回去的。”

“你若要回寧國公府,免不得要向人解釋當日如何脫身,這幾日又身在何處。”

一直沒說話的蘇懷信將筷子擱下,正色道:“這樣吧,明日我同你一道過去,便說是被我所救,咱們一見如故,結為異姓兄弟。有邢國公府的情麵在,你那繼母總也顧忌幾分……”

許樟是頭一次來長安,人不生地不熟,還有個主動出手想殺他的繼母,疑似默許的生父,想想便覺舉步維艱。

蘇懷信的好意他自然明了,也不會要強推辭,心中暖熱,舉杯謝道:“二哥,千言萬語,都在酒裡邊兒了。”

蘇懷信與他共飲,又向喬毓道:“你也一樣,在沒找到家人之前,這張臉最好彆叫人瞧見——不妨同我一道歸府,既是掩人耳目,也可慢慢打探家人消息。”

喬毓想了想,道:“也好,隻是不知你家是否方便。”

蘇懷信道:“我父親月前離京,不在長安,府中便由我母親主事,安排個人進去,有什麼不方便的。”

喬毓笑著應了一聲,又舉杯謝他。

他們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意氣相投,雖然相處的時間不久,卻真心將彼此視為可以托付後背的兄弟,分彆在即的短暫傷感過去,心中激蕩的仍舊是掃平山匪,還一方安泰的快意,自是推杯換盞,一醉方休。

……

宿醉一場,第二日,三人都起的晚了,早午飯揉成一頓吃,加之收拾行囊等瑣碎雜事,直到過了未時,方才上馬往長安城去。

寧國公府坐落於永昌坊,長安的東北方向。

喬毓是不認識路的,至於許樟——說來諷刺,這還是他第一次到寧國公府。

因這緣故,領路的任務便落到了蘇懷信頭上。

喬毓昨日洗的那身衣袍未乾,現下便是女郎妝扮,頭戴帷帽,將麵容遮掩的嚴嚴實實,到了寧國公府所在的街道,便停下道:“你們去吧,我身份未明,又不好顯露麵容,進去反倒尷尬。”

許樟明白她的難處,燦然一笑,道:“大錘哥,得了空我就去找你玩啊。”

喬毓笑著應了聲:“好。”

蘇懷信看眼時辰,抬手一指街口那幾株柳樹,道:“我不定何時出來,你若覺得無聊,不妨四處走走,屆時便在那處彙合。”

喬毓聞言頷首,目送那二人進了寧國公府,方才收斂笑意,叫丹霞轉身,在長安城中閒逛。

到了現在,她心裡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去衛國公府看看呢?

生的像,又姓喬,對於荊州這地界又有感觸,若說同喬家沒關係,喬毓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偌大長安,根本就沒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若是個被養在外邊兒的外室女,貿然登門,那才叫人窘迫呢。

再則,即便不是外室女,隻瞧這張臉,怕又要惹出事端來。

好容易尋到的線索,又繞到了原先那個死胡同。

喬毓想到此處,便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催促丹霞,悶頭走了許久,再抬首時,卻見夕陽西下,暮色已起,舉目四顧,竟不知是到了什麼地方。

遠處有車馬轆轆而來,她微微收緊韁繩,叫丹霞往邊上靠了靠,卻見那馬車到近前後,竟停住了。

喬毓心下微奇,下意識抬頭看,卻聽馬車內傳來幾聲勉力抑製住的咳嗽,須臾,那車簾被人掀起來了。

那郎君生的極為俊秀,相貌溫潤,眉眼柔和,隻是難掩病氣,麵頰清臒,沒幾分血色。

至於年歲,說是二十七八也有,說是三十上下也不奇怪,他身上那股玉石般的斂和從容,叫人一時拿捏不準他的年歲。

“小娘子,天很快便要黑了,”那郎君開口道:“早些回家去吧。”

喬毓聽得怔住,透過帷帽前的輕紗看見他麵容,不知怎麼,心裡忽然難過起來,嘴唇一動,淚珠滾滾落下。

那郎君見她不語,也不介意,溫和道:“難道是迷路了?你住在哪兒?我叫人送你回去。”

喬毓心神不屬,下意識道:“在……永昌坊。”

“永昌坊?看來你走的很遠,竟到了修德坊,”那郎君笑了笑,道:“再過一個時辰,宵禁便要開始了。江遼,你送她回去吧。”

侍從中有人應聲,旋即出隊,向喬毓頷首道:“小娘子,咱們走吧,再晚便要遲了。”

喬毓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眼淚攪亂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艱澀的道了句謝,調轉馬頭,同江遼一道往回走。

有人低問道:“侯爺,你認識那小娘子嗎?”

“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那郎君靜靜目送兩人離去,直到那背影消失,方才將車簾放下,聲音低不可聞道:“也不知怎麼,方才見她垂頭喪氣的,便忍不住想同她說說話。”

沒人聽見他後邊這句話,而他也不打算再重複,隻合上眼,抑製住心頭哀慟,輕輕道:“走吧。”

……

修德坊正處於長安西北角,想再回到永昌坊,的確要繞行很遠。

喬毓手中捏著韁繩,心思卻不知飛到哪邊去了,悶頭前行,一言不發。

江遼也沒有主動開口。

半晌,喬毓方才道:“你家郎君是誰?叫我知道,改日也好登門致謝。”

江遼道:“朱虛侯,便是我家郎君。”

朱虛侯。

有些陌生的稱呼。

但人卻隱隱覺得熟悉。

喬毓心裡亂糟糟的,像是被人扯亂的毛線,尋不出個頭緒來。

她無聲的歎口氣,目光隨意的往四處瞧,卻在望見遠處那方紅牆與高聳城樓時,倏然僵住了。

她抬手去指,聲音微顫:“那是什麼地方?”

江遼順勢去看,神情微怔,並不直言,卻道:“怎麼了?”

喬毓隻覺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向外奔湧,幾乎抑製不住心頭激動:“我去過那兒!”

江遼失笑道:“這怎麼可能?”

喬毓無言以對,心臟卻跳的飛快。

她並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而是隻記得那些曾經帶給自己強烈感情的人與事。

那些過往的記憶在她的血液中靜靜流淌,等待著某一日被喚醒,再一次翻湧奔騰。

“……現在,”喬毓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道:“現在是什麼年號?”

江遼看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卻還是道:“武德九年,聖上登基稱帝,次年正月,改年號為貞觀。”

暮色漸起,帷帽前的輕紗被晚風吹起,輕輕飄拂。

喬毓的氣息也有些亂了,夕陽餘暉之中,她回首去望那方紅牆,喃喃道:“那,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江遼回首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他的語氣裡,有淡淡的喟歎。

“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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