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章興翰已經能夠猜到:“喬家若肯以衛國公性命換得一時安寧,便不會陳軍渭水,如此決絕;於太上皇而言,失了從侄是其一,大失顏麵是其二,實在無法再對名義上的臣屬退避……”
“你不知太上皇當時是何窘境,”申國公又是一聲歎息:“聖上能征善戰,勇武非常,太上皇諸子不堪與之匹敵,從太原、洛陽,再到關中長安,李唐的半壁江山都由他打下,早在喬家之前,便尾大不掉。太上皇費儘心力,方才瓦解其部卒,又以君父名義將他暫且困住,不想一轉眼,便碰上了喬家這塊硬石頭。”
“老衛國公沉穩老辣,衛國公、昌武郡公悍勇,常山王妃又是李家兒媳,太上皇貿然開戰,未免有鳥儘弓藏之嫌,宗室內部對此也心懷不滿。喬家這塊硬骨頭,一般人是啃不下的。為解決這僵局,太上皇不得不向聖上低頭,將他從那座千辛萬苦打造成的牢籠裡放出來……”
章興翰隱約明白了幾分:“所以,明德皇後……”
“……聖上脫身之後,並未調遣一兵一卒,一艘小船渡過渭水,孤身到了喬氏軍營之中。”
申國公提起此事,神情略微有些複雜,像是欽佩,又像是感慨:“他在喬家軍營中停留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第二日清晨,聖上便與明德皇後乘船返回長安,並告訴太上皇,他將娶喬氏女為妻。”
章興翰不意其中竟有這等波折,麵色幾變,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太上皇的本意,是叫虎狼相爭,最後得利,屆時無論哪一方勝了,他都能以逸待勞,收取戰果,”事情過去多年,申國公仍舊覺得諷刺:“卻不想虎狼聯合,反倒叫他狼狽非常。”
章興翰想起父子二人最初的話,不禁有些悵惘:“章家與喬家……”
“不可能了,”申國公搖頭道:“有些仇恨是可以用利益抹平的,但還有一些,任是什麼東西,都無法將其消弭。”
“章家死了嫡係子孫,那是我的堂兄,你祖父的親侄!”
申國公歎道:“你祖父少時父喪,母親改嫁,是長兄將他撫育成人,後來長兄早逝,隻留下那一點骨血,他曾經在兄長的靈前發誓,會將侄子視如己出……如若那時死的是我,喬家與章家或許還有可能消弭仇恨,但死的是你堂伯父,便再無可能了。”
章興翰默然良久,終於還是道:“現在,輪到我們麵對當年喬家曾經遇到過的窘境了……”
……
喬毓領著外甥和侄子們,得意洋洋的回到了家,人都進了喬老夫人院子,卻沒見有人迎出來,心下詫異,悶悶問皇太子道:“我是不是失寵了?”
“怎麼會?”皇太子聞言失笑,目光在瞧見不遠處的高庸時,略微頓了一下:“許是有客人來了。”
喬毓順著他的視線去瞧,也望見高庸了,眨眨眼,道:“算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秦王正待說句什麼,卻見那垂簾一掀,喬老夫人身邊的林媽媽出來了,先向皇太子幾人見禮,又笑道:“顧老太爺來了,四娘快來見見罷。”
“顧老太爺?”喬毓有些摸不著頭腦:“那是誰?”
“是太夫人的堂弟,專程從湘南來的,今年高壽七十有八,”林媽媽笑眯眯道:“老人家怕輩分兒太高,小輩叫著麻煩,便說叫一聲‘老太爺’就成了。”
“哦?”喬毓雖歡脫些,卻很敬老,聞言道:“我這就去拜見。”皇太子與秦王等人也等跟隨。
守在門邊的女婢們掀開門簾,喬毓幾人緩步進去,便見皇帝坐在上首,意態雍容,手中端著茶盞,似乎正同人說話。
喬毓見了他,便想起他前幾日臨走時囑咐自己的話,不禁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彆過眼去,卻見喬老夫人與一位老者坐在下首,正笑眯眯的打量自己,常山王妃與兩個弟媳婦侍立一側。
那老先生須發皆白,相貌儒雅,氣度分外雍容,觀之可親。
喬毓心知他便是林媽媽方才說的“顧老太爺”,挨著向幾人行個家常禮,又格外向那老先生說了句“老太爺安”。
顧老太爺笑著應了聲好,又讚道:“真是好孩子,方才不見你,是去哪兒了?”
喬毓想了想,言簡意賅道:“行俠仗義去了。”
“唉,”喬老夫人歎口氣,看似謙遜,實則驕傲的道:“這孩子,就是古道熱腸。”
其餘人臉皮薄,聞言都默默低下了頭,喬毓渾然未覺,擺擺手道:“沒辦法,我見不得不平事。”
顧老太爺哈哈大笑。
皇帝也笑了,卻沒說話,幽深目光落在她麵上,靜謐如一片秋葉。
喬毓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卻沒有看回去,隻裝作不知道,打算就這麼糊弄過去。
皇帝也不介意她這態度,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方才將手中茶盞擱下,站起身道:“你跟我出來。”
喬毓站在原地,不僅沒動,還想吹個口哨。
他又沒指名道姓,自己卻巴巴的跑出去,沒得做什麼殷勤人?
她不想給外甥當後媽,更不想給中年老男人當繼室。
皇帝人已經到了門口,見喬毓沒動靜,眉頭微動,又回過身去,再加了句:“那個闖禍精,聽見沒有?”
他這麼一說,喬毓就更不想動了。
你叫的是闖禍精,關我喬毓什麼事?
她一臉無辜的站在原地,就跟沒聽見似的。
皇帝盯著她看了會兒,忍俊不禁道:“喬毓,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同學聚會,更得少點,明天加更,麼麼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