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膝下有三子,既然冊立長子為皇太子,那秦王與晉王便該離京,隻是帝後夫妻情深,舍不得叫兒子們走,方才一直留在長安。
儲君之外的皇子久留長安,又並非是幼兒,朝臣們不免非議,隻是皇帝強留,現在倒也沒人真敢將人往外趕。
皇太子同兩個弟弟感情深厚,可正是因此,才要為他們的將來考慮。
他在位時自然無礙,可若是換成他的兒子在位,還會對兩個叔父這樣客氣嗎?
那日母親進宮說起後世,倒叫他湧起另一個念頭來:與其設置藩王,來日李家內亂,不如不再封建親王,而是將其榮養在中央。
隻是現下而言,這想法還有些一廂情願。
秦朝以郡縣製行天下,二世而亡,西漢吸取教訓,行郡國並行製,可到了武帝之時,便通過推恩令,對諸侯王的土地權柄大加削減,分封皇子容易生禍,後世人看得明白,一代代君王自然也看的明白,既然選擇那麼做,自然有他們的原因在。
皇太子心裡邊兒還沒有最終章程,便沒有宣之於口,但心裡卻打定主意,往萬年縣去時,要將秦王一並帶上。
母親所說的那些話,幫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千頭萬緒都要細細思量,除去謀臣乾吏的協助之外,他還需要另一個有足夠身份的人幫著主事。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話兒總是有道理的。
至於晉王——他還小呢,十二三歲的孩子,彆添亂就成了,即便想幫忙,也得等再大一點兒再說。
兄弟二人就往萬年縣去的事情商量了大半個時辰,晉王最開始還認真的聽,到最後卻覺索然無味,打個哈欠,伏在桌案上睡著了。
秦王見狀失笑,近前去幫他披了件衣裳,扭頭回去,繼續同長兄說話。
喬毓這一覺睡得安謐,再度睜開眼,竟快要過未時了,她下意識伸手去摸,才發覺昭和公主已經不在了。
白露見她醒了,笑著遞了溫水過去,又輕聲道:“太液池西側的葡萄熟了,公主說要去剪幾串,叫小姨母嘗嘗鮮呢。”
喬毓感動壞了:“外邊兒那麼熱,快去叫她回來吧。”
“算了,”她坐起身,道:“我去找她。”
這話才剛說完呢,喬毓就聽外邊兒傳來昭和公主歡悅的說笑聲,臨近寢殿時,語調又低了下去。
她有些窩心,含笑道:“我醒了,你進來吧。”
昭和公主連蹦帶跳的跑了進來,手中端著白瓷盤,裡邊兒是兩串紫瑩瑩的葡萄:“小姨母,你快嘗嘗,可甜了!”
喬毓吃了一顆,禁不住讚了一聲,又道:“有沒有給哥哥們送一份?也彆忘了你父皇。”
“放心吧,已經叫送過去啦。”昭和公主將那白瓷盤擱到桌上,親熱的摟著母親手臂,道:“小姨母,你在宮裡住幾天吧,好不好?我可想你了!”
喬毓剛進宮沒多久,就把章太後跟唐貴太妃搞得灰頭土臉,再待下去,還不定會出什麼事兒呢。
她有些遲疑,想要拒絕,可是瞧見昭和公主滿臉的期待,又不忍說出口。
昭和公主連聲央求,晉王也不知從哪兒鑽出來,摟著母親不肯鬆手,喬毓心軟了,摟著兩個孩子道:“好。”
白露微笑著看這一幕,輕聲道:“那奴婢叫人往府裡邊兒送個信兒,免得老夫人和王妃掛心。”
……
到了傍晚時分,天氣仍舊有些燥熱,好在內殿中有冰甕,將門窗閉合之後,便不再受外邊兒影響。
昭和公主的性情有點兒像喬毓,不是能安穩下來的主兒,見哥哥們在議事,便拉著母親往太液池邊摘果子去了。
已經進入夏季,瓜果成熟的也多,桃兒、梨、杏子,乃至於西瓜、李子,不一而足。
白露與立夏挎著果籃兒,另有仆從帶了輕梯,昭和公主站到上邊兒去,自樹上摘了紅豔豔的李子,動作輕柔的往下放,不知想到什麼,動作忽然頓住了。
喬毓關切道:“怎麼了?”
“這棵李樹是我和哥哥出生那年,父皇跟母後一起種的,”昭和公主搭著宮人的手,從梯子上下來,眉宇間露出幾分悵惘:“我們姓李嘛,所以就種了李樹。不知不覺間,居然都這麼多年了。”
喬老夫人尚在,喬毓無法真切體會到失去母親的痛苦,然而她卻知道自己知曉父親已逝時心中的難過,由己及人,如何會猜度不到呢。
她摸了摸外甥女兒的頭,柔聲道:“好好過,你母親肯定不願見你這般神情……”
昭和公主的傷懷,一半兒來自於母女無法相認,另一半兒卻來自於父母無法再續前緣,隻是這兩種心緒,都無法同母親言說。
她笑了笑,將這一茬兒掀了過去。
皇太子與秦王似乎說定了好些事情,兄弟二人眉宇間都有些激越之色,等到了晚膳時分,更是頻頻舉杯,興致頗高。
喬毓是能喝酒的,酒量還不弱,硬生生將兩個外甥喝倒,才心滿意足的停了杯,頭枕在手臂上,居然就這麼睡了。
立夏與白露早知她秉性,對這一幕並不奇怪,搖頭失笑之餘,又吩咐人去準備醒酒湯。
倒是其餘人,看皇子公主們歪的歪,倒的倒,酒氣熏天的睡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皇太子與秦王、晉王是被喬毓喝倒的,至於昭和公主那個醉貓,隻吃了一杯酒,便暈頭轉向,伏在自己手臂上呼呼大睡了。
殿中侍從都有些無奈,正待近前去將主子們攙扶起來,各自回去安置,卻聽外邊兒問安聲次第響起。
皇帝來了。
……
白露與立夏聽到外邊兒動靜,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將這事兒遮掩過去,轉念一想——夫妻多年,皇帝若是不知皇後秉性,那才奇怪呢,便沒有多事。
皇帝剛一進殿,便被裡邊兒的酒氣嗆了一下,眉頭下意識一跳,目光四下裡一轉,就見幾個兒女東倒西歪的睡了,喬毓也正枕著手臂,嘴唇略微張著,似乎睡得正香。
“這群混賬東西。”皇帝笑罵了一句,又吩咐道:“送他們回去吧,備著醒酒湯,夜裡再仔細些。”
仆從們紛紛應聲,又將自家主子攙扶起,各自回寢殿去了,立夏與白露對視一眼,神情中都有些遲疑。
喬毓既然入宮小住,自然不能隨便選個地方住,從身份與親近關係看,還是住在昭和公主那兒最合適,這會兒昭和公主被健壯仆婦抱走了,她們要不要跟上?
隻是皇帝專程前來,還不知是什麼心思,她們總不好貿然做主。
短暫躊躇的功夫,內殿中便隻剩了皇帝與喬毓,以及他們的隨身侍從,白露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句什麼,卻見皇帝擺擺手,語氣輕緩,卻不容拒絕的吩咐道:“都退下吧。”
白露眉頭微蹙,立夏伸手拉了她一把,輕輕搖頭,同其餘人一道,退了出去。
內殿重歸安謐,隻留下了曾經的夫妻二人。
皇帝站在原地,靜靜注視喬毓片刻,忽然輕歎口氣,到她身邊的台階上,緩緩坐了下去。
“原本還想著,能跟你說句話也好,”他伸出手去,為她將略微散亂的發絲挽回耳後:“沒想到,你卻醉成這個樣子。”
喬毓尤且睡著,沒有應答。
皇帝也不在意,目光柔和,略顯疲憊的看著她,再也沒有說話。
喬毓做了一個美夢。
有多美呢?
她都當皇帝啦!
腰上佩戴著天子劍,案上擺著傳國玉璽,君臨天下,意氣風發。
隻可惜,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妖風,將她給驚醒了。
這怎麼行?
喬毓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翻個身,打算再睡一覺,回到夢境中去,這一扭頭可是要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身邊坐了個男人。
赭黃袍,**靴,腰佩玉帶,英姿凜然。
“放肆!”
喬毓眉頭皺的老高,扒拉他一下,不滿道:“你怎麼穿著朕的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大錘,你好騷啊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