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得眉頭一跳,目光微凝,靜靜看著她,卻沒做聲。
喬毓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說都說了,還怕個蛋,向皇太子與秦王道:“你們先出去,我跟你們父皇說會兒話。”
母後這個暴脾氣,再說幾句怕就要上手了。
秦王有些擔憂,怕自己一走,爹娘就打起來,剛想勸慰幾句,衣袖卻被皇太子扯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這位長兄慣來沉穩持重,目光深遠,秦王的心忽然定了下來,向皇帝行禮,同兄長一道退了出去。
兩個小輩兒走了,內室中便隻剩了皇帝與喬毓二人,一坐一立,皆是無言。
皇帝斜倚在椅上,不怒而威,對著她看了會兒,忽然歎口氣,道:“大錘,你不會是想對朕動手吧?”
喬毓卻一掀衣擺,在他麵前跪下身去了。
皇帝目露驚色,神情中同樣閃過一抹詫異。
“聖上,在我心裡,你不該是這樣的。”
喬毓仰起臉來,目光感傷,注視著他,道:“你文能提筆,武能安疆,善於納諫,對於屬於荒王的舊臣,也能坦然接納,加以重用,更不必說以女人為官,令皇太子主導變革這件事了。在我心裡,聖上是不世出的英主,雄才大略,你不該這樣的。”
皇帝目光微怔,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來。
“聖上,你太過在乎身後名,也太在乎世人對你的評說了。”
喬毓軟了語氣,繼續道:“也正是因此,你被士林與清流議論裹挾,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不對,也不得不違心的點頭讚同,做一個世俗意義上的仁德明君。”
“我知道,聖上想將玄武門之變的陰翳除去,想叫史書中的自己完美無缺,想叫所有人提起你的時候,都挑不出任何缺憾,但人——畢竟隻是人啊。”
“但凡走過的路,都會留下痕跡,玄武門的鮮血,的確洗刷不掉,但是貞觀盛世的萬丈光芒,足以將一切湮滅。我在後世所看到的聖上,經天緯地,氣吞日月,那是何等雄風?!”
“聖上,”喬毓膝行兩步,到他近前去,由衷道:“你心中所擔憂的,其實真的沒那麼要緊。昔年驍勇無畏的李泓,現在到哪裡去了?”
她說的時候,皇帝便低著頭,靜靜看她麵容,聽她言語,聽到最後,眼眶少見的泛起熱來,連喉嚨也有些酸楚。
阿妍啊,他在心裡這麼喚她。
這樣掏心窩的話,你走之後,再沒有人敢同我講了。
你夢中所見到的那個時代,我那麼做的時候,你大抵也不在了吧。
你若是還在,一定會像現在這樣攔著我的。
他便這樣近乎貪婪的看著她,久久沒有言語,喬毓以為他不為所動,正待再說句什麼,卻見他眼睫微顫,忽然落下淚來。
他他他他怎麼又哭了?
喬毓心道:我說的這麼過分嗎?
喬毓自己不是個愛哭的人,也哄不了愛哭的人,更彆說皇帝這樣秉性剛強、性格堅毅的君主了。
她有些躊躇,遲疑著該怎麼辦才好,皇帝卻蹲下身去,伸臂緊緊抱住了她。
“我不是來看阿琰他們的,”他摟著她,動作輕柔的撫摸她長發,低聲道:“我隻是想你。迫不及待的想見你。”
喬毓伸手推他,卻沒推開,氣悶道:“聖上,我跟二姐姐生的再像,也不是二姐姐。你這樣做,很不好……”
皇帝心中既酸且澀,痛楚隱約,他將喬毓鬆開,注視著她的眼睛,道:“其實,你本就是……”
喬毓道:“本就是什麼?”
皇帝躊躇幾瞬,終於淡淡一笑,說:“沒什麼。”
氣氛有點尷尬。
喬毓原本是跪在地上的,被他這麼一攪和,也成了癱坐姿勢,至於皇帝,卻也好不了多少。
他坐在地上,自己先站起來抖一抖身上塵土,這好像不太合適。
喬毓略一遲疑,還是老老實實的坐在地上,道:“我方才說的那些,誠然失禮,卻是肺腑之言,聖上,你得往心裡去。”
皇帝道:“好。”
答應的這麼痛快,不會是糊弄人吧?
喬毓心中狐疑,倒不至於光明正大的說出來,略微一頓,又道:“說都說了,還有個事兒,我也一起講。”
皇帝有些無奈的看著她,道:“說吧。”
“刑罰應當適度,但並不意味著過渡寬鬆。”
喬毓道:“史書記載,有一年大唐隻裁決了二十九人死刑,儒臣們都覺得這是善政,是天子與朝臣教化萬民的結果,恨不能普天同慶,我卻覺得有點不靠譜兒。大唐多大啊,一年到頭還不到三十個死刑犯,糊弄鬼呢。”
她撇撇嘴,道:“有過該罰,有罪當刑,不要為了麵子好看,對刑罰加以裁減,對死囚加以恩待,對於受害人乃至於其家眷而言,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嗎?有這份心力,還不如去撫恤枉死者親眷呢。”
“真看不出來,”皇帝詫異道:“你竟將刑罰看得這麼重。”
喬毓哼了聲,道:“這是自然。”
“嗯,”皇帝道:“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你是一言不合便拔刀殺人的人。”
“……”喬毓惱羞成怒:“你再這樣,我就說你改史書的事兒了啊!”
皇帝失笑,垂眼看她,道:“不是應該給我開瓢嗎?”
“……”喬毓以牙還牙,互相傷害道:“你不僅修改史書,還想偷看起居注,隻是起居郎不僅不給你看,還記錄在冊,結果這事兒後人都知道了。你沒想到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斜她一眼,忽然扶住她腰身,湊過臉去,堵住她唇,重重的吻了上去。
喬毓吃了一驚,眼睛圓瞪,伸手大力推他。
皇帝也不勉強,順勢退開些,輕笑道:“小混賬,你也沒想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感覺日子過不下去,想給老公開瓢的大錘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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