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中並不是隻有李開濟一人,裴安、陳舒達、蕭禹,甚至還有幾位年輕宮嬪,其中便包括了近來頗為得寵的張婕妤與陳昭儀。
眾人麵麵相覷,都在喬妍隱含肅殺的臉龐上察覺到了什麼。
張婕妤玉麵煞白,半倚著宮柱,才能叫自己不癱軟下去。
她是親附李開濟的人,出自太子妃鄭氏的姻親家族,素日裡沒少跟秦王作對,到了此刻,不得不鼓起勇氣,申斥道:“此處乃是太極宮,天子居所,秦王妃安得無禮?還不速速退下!”
喬妍神情淡漠,看也不看她,擺擺手,吩咐道:“送張婕妤上路。”
她身後軍士應聲,提刀往張婕妤身邊去,後者何曾想到喬妍說殺人便殺人,登時花容失色,跌坐在地,聲音尖銳的哭叫道:“聖上,聖上!救救嬪妾!”
李開濟麵色鐵青,緊盯著喬妍,一語不發。
刀鋒劃過柔軟的喉嚨,原本縈繞在內殿中的哭叫聲霎時間消弭無蹤,靜謐的近乎可怕。
那軍士並未收刀,向喬妍道:“王妃還有何吩咐?”
喬妍目光環視一圈,終於停在了陳昭儀臉上,指了指她,道:“張婕妤路上孤單,送她去陪著說說話。”
陳昭儀驚慌變色,倒不像張婕妤那般亂了分寸,提起裙裾往李開濟身邊跑,戰戰兢兢的躲在了他身後。
“聖上,聖上……”
她放聲大哭。
李開濟沒有理會陳昭儀,反倒伸手將她推開,漠視她被那士卒一刀斬殺。
到了這時候,即便是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堆在一起,隻怕都不如喬妍一個人有吸引力。
女人沒了可以再娶,兒子死了可以再生,但皇位若是沒了,或許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他目光森寒,緊盯著喬妍,怒聲道:“喬氏,秦王意欲何為?!”
“啟稟聖上,的確是出了大事。”
喬妍目光柔和的看著他,語氣中甚至也帶著淡淡的恭謹,如若不看她現下模樣,倒真同此前無甚分彆。
“皇太子意欲謀反,大逆不道,秦王順應天意,已然將他斬殺,”她輕柔道:“誰也不知道皇太子在太極宮中有沒有殘黨,所以我特意帶人前來,護衛聖上左右。”
如同一道炸雷在耳邊響起,李開濟的臉上瞬間失了血色,身體搖晃幾下,猝然栽倒在地。
“二郎死了……”
他神情驚滯,痛哭道:“二郎!”
……
皇太子既死,東宮眾人的鬥誌也就散了,更不必說秦王/府中精銳甚多,又有李泓親自坐鎮,不過片刻,便將此處清繳乾淨。
事情進展的異常順利,但接下來,還有另一場硬仗要打。
李泓令人封鎖玄武門近半個時辰,已經到達了極限,東宮六衛已然被驚動,正飛馬往此處來,秦王/府中數百精銳,但在以千計量的東宮禁軍麵前,未免有杯水車薪之嫌。
東宮將領馮翊、馮立殺到玄武門,見宮門緊閉,便知事態已然失控,率眾攻打,奈何玄武門高聳雄偉,一時難以攻破,反倒死傷慘重,商議之後,索性棄宮門於不顧,直奔秦王/府與喬家而去,意圖以兩府家眷為質,換得皇太子平安。
李泓早有預料,並不慌張,令人大開城門,持李昌首級,往東宮禁衛陣前。
皇太子李昌已死,再行反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東宮禁衛的士氣遭受到毀滅性打擊,震驚惶恐之後,四散逃逸而去。
勝利的天平,已經徹底偏向於秦王一係。
李泓勒住馬,回過頭去遠眺雄偉莊穆的太極宮。
晦暗的武德年間就此遠去,玄武門前的血跡很快黯淡,即將迎來的貞觀如明日高懸,光芒萬丈,等待著他的,是一條注定輝煌的道路。
“宣明,你帶人往東宮去走一趟。”
或許是因為正午的日光太過耀眼,李泓微微眯起眼來,深色的影子落在他身後,隱約帶著肅殺:“斬草除根。”
他身後將領應聲,率隊往東宮去,馬蹄聲中,玄武門再度閉合,李泓不再停留,催馬往太極宮去。
……
李昌死了。
這消息對李開濟而言,無疑是重重一擊。
那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也是他的接班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再則,他心裡很明白,長子掌控宮闈,並不是單純的想要除去李昌這個弟弟,他想要一直都很明確,就是自己屁股下邊兒的那把椅子!
而且,他已經到了成功的邊緣。
對於李開濟而言,這才是最大的痛楚。
喬妍靜靜看著李開濟,看他麵露驚色,看他痛哭流涕,看他神情中慢慢浮現出一抹驚慌。
可是還不夠。
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她所失去的東西,也遠不是他哭幾聲,落幾滴淚所能彌補的。
喬妍忽然笑了,她提著刀,緩步近前。
李開濟掩麵痛哭,卻也注意著她動靜,見狀變色,拔刀出鞘,道:“喬氏,退下!”
喬妍置若罔聞,神情淡漠,大步近前,手中長刀橫劈而下!
李開濟並不意外於她敢對後宮妃嬪動手,卻沒想到她連自己都想殺,匆忙舉劍對抗,然而從上及下用力,卻比他在下抵抗要順勢的多,他手臂被震得一麻,虎口作痛,手中佩刀不覺歪了三分。
蔣國公裴安在側,見狀驚駭,嗬斥道:“秦王妃安敢在君前無禮?!”
喬妍猝然冷笑一聲,見李開濟體力難支,便順勢收刀,趁他未及坐起身,又是一刀劈下。
李開濟方才跌坐在地,兩腿便失去了轉圜機會,現下躲閃不得,生生受了這一下。
刀刃自他左肩劈下,血肉飛濺,裴安隻聽刀刃破骨的悶響聲,便覺心頭戰栗,不忍再看,扭頭彆過臉去。
這等痛楚遠非常人所能禁受,李開濟也不例外,悶哼一聲,右手捂肩,勉強支撐。
喬妍抬起一腳,將他踢到一邊,李開濟腦袋撞到宮柱,發出一聲清脆的碰觸聲。
她看也不看,提刀往裴安麵前去,對著看了眼,忽然拿那刀刃拍他麵頰:“蔣國公,你方才說什麼?”
那刀刃上尤且占著熱血,現下尚未冷卻,裴安隻覺熱糊糊的染了一臉,心中驚懼,卻隻得強打著精神,勸慰道:“王妃,何必如此……”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跟我講條件?”
喬妍笑微微的瞧著他,忽然抬腿,一腳踹在他腹部。
李開濟能征善戰,尚且吃不住力,更不必說裴安這樣的文臣,仰麵摔出去六七步,跌落在地,捂著劇痛的腹部,艱難的大口咳嗽。
裴安是李開濟的心腹,慣來於秦王作對,陳舒達與蕭禹卻是親附秦王一係的,方才見秦王妃辣手無情,同覺心驚膽戰,現下見她終於肯罷手,這才緩步到李開濟麵前去,規勸道:“秦王功勳卓著,聖上向來器重,向來正是因此,皇太子方才坐不住了,意圖謀反。現下首惡已除,聖上何不冊秦王為皇太子,以安海內?”
李開濟肩頭劇痛,後腦勺也鈍鈍的難受,試探著摸了一下,卻已經滲出血來。
他癱倒在地,鮮血順著額頭,蜿蜒著沾濕了麵龐,顯得更加狼狽不堪,而那目光,卻是怨憤仇恨的。
陳舒達見他不做聲,便知是恨極了秦王,搖頭輕歎,沒再言語。
喬妍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來,仔細將刀上血跡擦拭乾淨,終於歸刀入鞘。
“聖上,我真的很想殺了你,但現在還不行。”
她到李開濟麵前去蹲下身,看著他目光猝然一亮,又微笑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要放過你。”
有些事情李泓不在乎,她不在乎,可天下人在乎。
弑君弑父這樣的事情,隻消攤上一個,就能叫人遺臭萬年,如果一道攤上兩個,那真是任什麼都洗不清了。
李泓心裡未必在意這些,可他終究要在意天下人的眼光。
突厥未定,海內戰亂已久,各方仍有軍閥割據,他若是殺掉李開濟,那便是自毀根基了。
再則,秦王一係控製住了太極宮,控製住了皇城,並不意味著也控製住了李唐江山。
在這種時候,李開濟也還能發揮一下餘熱。
“宇文長史,你去傳令。”喬妍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凜然道:“聖上敕曰,廢太子李昌謀逆,罪該萬死,今廢其儲君之位,不複為李唐太子。但大逆之罪,止於廢太子昌,赦隨行之人無罪,令東宮禁軍立停刀兵,既往不咎。朕身染沉珂,不便理政,軍政諸事,儘數交付於秦王泓。”
李開濟麵色惶然,隱約帶著幾分淒楚與不甘:她竟連問一聲都不肯,直接假借天子名義,發出這樣一道敕令!
隻是到了這種時候,已經沒人在意他的想法了。
天策府長史宇文士及領命而去,喬妍又向陳舒達與蕭禹道:“宇文長史畢竟出自秦王一係,東宮禁衛未必儘然相信,請二位將黃門侍郎裴矩前來,將聖上敕令曉諭東宮。”
那二人見她說的頭頭是道,顯然早有計策,又兼的確可行,對視一眼,行禮離去。
偌大的內殿之中,便隻剩下破風箱一般倒地喘息的李開濟與同樣痛呼不止的裴安,此外,便是恍若羅刹的喬妍與秦王/府上一眾士卒。
“皇太子死了,的確是有些遺憾,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總得往前看。你我們殺一個舊太子,再賠一個新的過來,就當是以舊換新了,聖上,高不高興?”
喬妍溫聲勸慰李開濟一句,又建言道:“我覺得秦王便很不錯,像是能做皇帝的樣子,我呢,也秉性柔嘉,未嘗不可混個皇後當當。”
她臉上笑意淡去,拔刀出鞘,生生將李開濟身前桌案斬成兩截。
“聖上,你怎麼看?”
作者有話要說: 李開濟:我腳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