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出氣(2 / 2)

跟朕頂著乾的時候,先顛顛自己斤兩,你們是吃誰家飯的?

殿下氣氛凝滯,無人言語,殿上卻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兩重對比之下,著實叫底下人難堪。

被收走盤碟的約莫有十來人,麵麵相覷一會兒,終於起身離席,到殿中屈膝跪倒,顫聲道:“臣等愚鈍,識見粗鄙,目光短淺,望請聖上見諒……”

皇帝似乎沒聽見,隻管跟侍中趙融說話:“年前關中大旱,今年倒還好些,隻是也該翻修水利,卿等多掛心幾分。”

趙融笑著應聲:“是,臣記下了。”

那十來人被晾在殿中,好不窘迫,雖覺屈辱,卻也無計可施,隻能等到皇帝幾人暫且停口,再拜道:“臣等有罪,望請聖上見諒!”

皇帝終於將目光投下去了。

他沒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話,隻淡淡道:“知道自己是吃誰家飯的嗎?”

被收了碗筷盤碟的這些人,多半出自世家,又或者是與世家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骨子裡總是帶著三分傲氣的。

出仕為官,說到底不都是為了名與利?

要說是為施展心中抱負,造福萬民,這話他們自己都不信。

可這些人有個毛病,叫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可以這麼想,但你不能說出來。

人活一張臉,把什麼都拿到大麵兒上來,那跟把臉皮掀了,仍在地上叫人踩有什麼區彆?

早先被收走膳食碗筷,他們還能在心裡安慰自己幾句,食君之祿,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可這會兒當著滿殿人的麵兒把脊梁骨折斷,卻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

故而皇帝問完之後,他們硬是把臉給憋青了,梗著脖子道:“臣等為天下萬民之托,輔佐君上,夙興夜寐,不敢忘懷,聖上何故辱之?”

說完,又軟中帶硬的拿捏道:“今日至此,臣等自請去官!”

“準了。”皇帝聽罷,轉瞬遲疑都沒有,即刻便準奏,又抬手吩咐道:“即刻剝去他們身上官服,取下魚符,趕出宮去。”

那幾人臉色霎時間便白了,皇帝看也不看,又轉向皇太子,道:“人各有誌,他們既樂於去做閒人,朕便成全他們,太子也不要為難,五代之內,便不要叫他們的兒孫入仕了,做個富家翁,其實也不壞。”

皇太子含笑應了聲:“好。”又有內侍近前,遵照皇帝吩咐,打算剝去幾人官服。

早先鬨成那樣,已經夠丟臉了,要真是在大殿之上,當著妻子兒女的麵兒被剝了官服,即便隻是外袍,也足夠叫人羞憤而死。

那幾人惶然跪地,連聲央求道:“臣等一時失言,萬望聖上贖罪……”

皇帝置若罔聞,催促道:“還不快些動手,再請他們出宮!”

內侍們聞言近前,在這些人呼天搶地的慘淡聲中剝去他們官服,又將人架著,就此離開了此處。

既是宮宴,自然有女眷在,丈夫身上的官職沒了,妻子、母親身上的誥命自然也隨之消失。

皇帝還沒有那麼變態,在這兒脫女人衣裳,隻是照舊趕出去,叫跟他們的兒子、丈夫做伴兒去了。

鬨了這麼一出大戲,這些人從此以後,怕是再也沒法兒在長安立足了,但凡是碰上個今天在殿上的,都得掩麵遁走。

喬毓從前也見過那些人,隻是不甚熟悉,韓國夫人便一個一個為她介紹,聽說是前幾日瘋狂彈劾她的那幾個混蛋,忍不住連聲叫好。

幸免於難的張禦史見昔日同僚落得這下場,著實唏噓,還有些後怕。

張三郎哼道:“阿爹,你得好好謝我,不然,今兒被叉走的人裡邊兒,指定還有你。”

張禦史瞪了兒子一眼,沒等說話,就被張夫人瞪回去了。

她心有餘悸道:“你瞅他乾什麼?他說錯了嗎?你記得改改那副臭脾氣,不然,咱們乾脆一拍兩散,我帶著兒子過!免得整天提心吊膽的……”

張禦史歎口氣,看著妻子和兒子,目光卻逐漸柔和下去。

“好,”他低聲道:“我改就是了。”

十餘人被趕出去,連帶著家眷一起,遠離了長安這座華美恢弘的舞台,也帶給其餘人無限唏噓。

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瞧著驟然空置下來的十來個位置,禁不住打個冷戰。

皇帝似乎沒察覺到殿中冷下來的氣氛,言笑間給那十來個空置出來的官位上添了新人,官員們離席謝恩,同僚舉杯助興,氣氛重又熱切起來。

至於早先離席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人會去在乎了。

“走了才好呢,那群王八蛋,整天嘚吧嘚,沒一個好玩意兒,”韓國夫人喝的不算少,已經有些醉了,拉著喬毓,訴苦道:“就最開始說話那人,還曾經上疏彈劾過夫君,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喬毓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好奇道:“為什麼?”

“他說,沒有兒子還不納妾的人,應該削官問罪,因為他們不孝,斷了祖宗血脈,”韓國夫人冷笑道:“我呸!從古到今,哪有沒斷過的血脈?秦始皇的後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不遠處有人往這邊兒看,韓國夫人察覺到了,順勢望過去,假笑道:“哦,我把博亭侯給忘了,他們家傳的還挺久,彆人家養個王八,最後都是王八送他們走,也隻有博亭侯家,能把王八送走……”

博亭侯的臉色不太好看,想起跟在秦國夫人身邊的女兒,麵色更差,冷哼一聲,扭過頭去,沒有做聲。

韓國夫人已經有些醉了,喬毓問宮人要了盞醒酒湯,打算喂她喝下,哪知醒酒湯還沒來,她便睡下了。

喬毓守在堂妹身邊,聽殿中朝臣們議事說笑,麵色平靜,心緒卻有些亂。

李泓他把事情鬨得這麼大,半點兒情麵也不給那些人留,是想為她出口氣嗎?

她這麼一思量,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

不下重手,怎麼能叫人知道皇帝推行科舉的決心,怎麼能掃清接下來可能麵對的諸多麻煩?

喬毓這麼一想,心裡邊兒那點彆扭也就散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正待飲下,忽然心有所感,抬頭去看,便見皇帝正看著自己,目光中是一種可以被稱為溫柔的情愫。

她心頭微動,卻沒躲避,舉杯遙遙相敬。

皇帝好像笑了一下,卻沒舉杯,他大抵是有些醉了,神情中帶著幾分醺然。

高庸心思機敏,瞧見這幕,忙在旁說了句。

皇帝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舉杯向她致意。

喬毓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正待將空杯底露給皇帝看,卻見他已然站起身來。

似乎是覺得內殿太悶,想著出去透透氣,臨出門前,向她投來含笑的一瞥。

像是有小石子砸到水麵上一樣,喬毓心頭泛起了一圈波浪,逐漸向遠處擴散開來。

窗外月色正好,晚風送來海池中荷花的清香,她略一遲疑,終於還是站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照舊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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