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踩碎的赤舌果臟汙不堪,花朝也隻是短暫停頓了一下,就朝著鳳頭小舟那邊去了。
五行誅邪陣還在持續,有兩頭蜚正在不知死活地朝著誅邪陣上麵撞。
更多的蜚跟隨著謝伏和殷書桃他們,迅速朝著這邊跑過來,花朝盤膝坐在鳳頭小舟之上,再度拉開赤金色的琴弦,開始彈奏。
琴音錚錚,似鐵甲碰撞,如刀兵相擊,爆裂嗡鳴,如怒如嘯。
好似萬裡孤煙的邊關守將,一聲令下,萬馬千軍呼嘯著衝出城去——
蜚在聽到了琴音聲音之後,立刻咆哮著調轉方向,狂奔而逃,正如被金甲衛兵殺得落花流水丟盔棄甲的敵軍。
這才是真的退敵之曲。
花朝琴弦急撥,很快讓蜚跑到了遠處的樹林之中,再不回頭。
而花朝收起琴弦,便聽到了殷書桃摧肝裂肺地叫喊:“哥——”
謝伏帶著一眾刀宗弟子,落在了殷掣周圍。
殷書桃一個總是尾巴翹到天上的大小姐,看到她一直仰仗依賴的哥哥狼狽慘死,根本不敢相信,正在不斷地朝著殷掣的身體裡傳送靈力。
殷掣金丹仍舊未曾散儘,可他氣息全無,確實詭異,但隻要沒有人將他心臟挖出,便絕不會知道他的心臟早已經被割得四分五裂。
而因為他才死不久,不僅屍身未涼,連眼睛都沒有閉上。
謝伏也蹲地查看了殷掣的生機,發現他竟然死得透透的,滿臉難以置信。
謝伏沒有像殷書桃一樣,還慌亂地試圖去救治,他起身第一反應,便是看向花朝,朝著花朝的方向追來。
花朝已經收了琴弦,撐著五行誅邪陣禦起小舟,她隔著陣法同謝伏對視,調轉舟頭,便要離開這裡。
但果然不出花朝所料,謝伏根本就沒打算讓花朝離開,他並沒有禦風追上去,而是一抬袖,從袖口之中放出了一隻寓鳥。
寓鳥升空如羊長嘶,很快那些飛回了宮殿最頂端的寓鳥群,再度鋪天蓋地傾巢而出。
謝伏馴服了寓鳥之王,這些寓鳥由他操控。
花朝的小舟再度被壓向地麵,撐著五行誅邪陣的修士修為都不算強,苦撐了這麼久,已經是極限了。
寓鳥群過境,便正如鋼刀飛刃,他們不得不停下,落回地麵。
五行誅邪陣散去,花朝讓眾人短暫休息,她肅立舟頭,看著謝伏朝她衝來,身形一閃,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去哪?”
謝伏拉著花朝下了鳳頭小舟,花朝並未掙紮,隻是眉目冷漠。
她不能和謝伏起衝突,現在和謝伏結盟的刀宗弟子若是一哄而上,他們根本不是敵手。
花朝的花樣再多,這些天也用得差不多了,對付謝伏,絕不能用對付過殷掣的招式,因為謝伏有一個技能,便是見過的所有招式,都能拆解化為己用。
他甚至在被師無射揍的時候都能學到東西,決不能輕視。
且一力降十會,在絕對的武力值麵前,再多的花招也是不堪一擊的。
“這裡到處危機四伏,你帶著這些低階殘修要去哪?這太危險了。”
謝伏嘴上說著關切的話,但是眼中滿是審視和不可置信,抓著花朝手腕的力度也十分重。
這段時間,花朝花樣百出的陣法,已經讓謝伏非常震驚欣賞,但是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她那樣近乎愚善的人,也能權衡利弊狠下心殺了刀宗少掌門。
謝伏低頭看著花朝纖細如玉、看似孱弱無力的手指,無法想象一個金丹修士,是怎麼被她不聲不響奪去性命的。
他原本的計劃,是利用妖獸讓一部分不肯與他合謀的刀宗弟子去死,最好能讓殷掣也重傷,輕傷也罷,到時候再同願意同他合謀的刀宗弟子,齊齊出現來救人。
但是謝伏萬萬沒有想到,花朝竟然乾脆利落地把殷掣給坑死了。
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視線注視花朝,那其中有被打亂計劃的惱怒,但也有難以掩蓋的欣賞。
兩個人視線相對,各自眼中卷著暗沉的波濤,他們這一世,到此刻才終於有了那麼一點心有靈犀,一切儘在不言中的意思。
花朝殺了殷掣,徹底打亂了謝伏的計劃,她現在,又在無聲無息地逼迫謝伏。
逼迫謝伏作出選擇。
“哥……”殷書桃這片刻的工夫已經哭到了聲音嘶啞,漫天的寓鳥沒有鳥王指揮,再度回到了不遠處的宮殿之內。
謝伏拉著花朝,正與她熱切相望,殷書桃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哥哥已經死了,再也救不活了,她甚至連殷掣的魂魄都感受不到了。
她抬起頭,習慣性去找謝伏,卻看到謝伏拉著花朝。
花朝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纖塵不染,看上去竟是毫發無傷。
殷書桃眼中血紅一片,想到哥哥就是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哥哥死了,她卻好好的活著,連她帶著的那群垃圾也好好的活著,憑什麼!
還不是哥哥保護了他們?不對,應該是他們害死了哥哥!
殷書桃起身,顫抖的雙手持刀,因為周身的靈壓正在狂亂,一身紅衣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一定是你害死我哥哥!”殷書桃提刀便朝著花朝這邊衝來,腰身在半空因為發力向後彎折成弓,挾著要將花朝撕碎的力度,劈斬而下。
花朝看了一眼,無動於衷地繼續看著謝伏。
而花朝身後的幾個修士卻依舊是呈五角站位,手指緩緩結印,他們早被花朝交代過,若有誰對她動手,他們就再啟五行誅邪陣。
打不過,至少可以暫且自保。
因此花朝有恃無恐。
但就在殷書桃挾刀而來,五行誅邪陣撐開的片刻——謝伏突然鬆開了花朝,拔出劍回頭同殷書桃的刀身撞在一處。
“錚”地一聲,謝伏一撞,一挑,分明比他還高一個境界的殷書桃,手中長刀登時飛了出去。
她整個人落地,向後踉蹌了幾步,目眥儘裂,此刻的神情同她的哥哥殷掣發現花朝背叛,足有七分像。
“你……你竟然幫她!”
殷書桃簡直發狂,“你竟然敢幫她,是她害死了我哥哥!”
“刀宗弟子,隨我殺了這個害死少掌門的清靈劍派女修,待回到刀宗,人人有重賞!”
殷書桃抬手一張,她的長刀飛回手中。
但是她回頭看了一眼,刀宗剩下的幾十號弟子,卻一個都沒有動。
殷掣死了,他們固然震驚難言,但是……謝伏給他們將一切的後果,和應對後果的辦法都逐條羅列,分析得明明白白。
他們根本不怕刀宗會因為他們沒能保護好少掌門問罪。
他們苦殷掣和殷書桃多年,被肆意泄憤打壓,幫著他們橫行霸道殘害彆宗修士乃至同門。
扒了一層皮才進了刀宗內門,現在竟然知道雙極刀再修下去,會出大問題,而少掌門竟然瞞著他們,更是心冷。若不是謝伏根據殷掣種種作為,和刀宗現狀推測出來,他們怕是要被瞞到死。
且他們同門隻因為修為稍低,有些甚至是為了讓少掌門和大小姐先行,便被拋下,甚至當成人肉餌,他們刀宗看似團結,實則早已經離心離德。
現如今殷掣死了,他們其中有些跟在殷掣身邊助紂為虐過的,竟然覺得心中痛快極了。
這是殷掣的報應!
他們看著殷書桃的眼神甚至都帶上了瘋狂,畢竟少掌門都死了,大小姐又算什麼?
她心性毒辣,今日之後必然不會放過他們,不若先下手為強!
他們朝著謝伏看了一眼,得到謝伏授意,他們一哄而上,卻沒有幫助殷書桃去殺花朝,而是齊心協力,把殷書桃製住。
“你們瘋了,你們……”
不知誰狠狠在殷書桃後頸打了一掌,殷書桃昏死過去了。
謝伏這才轉頭,看也沒有看倒地的殷書桃一眼,幾步走到花朝近前,卻被五行誅邪陣攔住。
謝伏不急也不惱,他不會讓花朝離開。
且不說有花朝的輔助,他們一路上的確是無往不利,就單純以他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可能讓花朝離開他去找旁人。
他笑得極其燦爛,自然也不是暗含殺機那種笑,他是是單純地對著花朝發騷,問她:“朝朝,這樣你滿意嗎?”
他表情甚至帶著一些炫耀,讓花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著,他選的是花朝。
即便是她攪亂了他的計劃,即便是他能隨便拿捏花朝,他也依舊選她。
他笑起來是真的仙姿佚貌,一身雪青色弟子服被一眾刀宗熾烈紅衣簇擁在中間,禦霄帝君呼風喚雨的雛形已經初現。
花朝一點也不驚訝,謝伏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讓所有人甘願追隨他,也信服他。
但是花朝對謝伏的“選擇”無動於衷。
她就知道謝伏一定會這樣選,她在殺殷掣的時候就知道了。
畢竟拋開所有的狗屁愛慕和感情不論,殷掣死了,謝伏確實能把殷書桃穩住,並且讓她相信一切都和自己沒關係,還對自己感恩戴德愛戀更深。
但是殷書桃這樣的大小姐,是要哄的,謝伏能卑躬屈膝一時,他可以不要尊嚴,但是他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裡的,他不會愛一個淩駕在他尊嚴之上的人,隻會把人利用到毫無價值之後,讓其慘死來償他的尊嚴。
花朝還是撤掉了五行誅邪陣,硬敵敵不過,她準備和謝伏好好商量一下。
“來。”謝伏溫柔無比對著花朝伸手。
謝伏對著身後刀宗弟子打了個手勢,他們便把殷書桃和殷掣的屍體帶上了。
謝伏抓緊花朝的手,側頭溫聲對她道:“那些妖獸被我帶人關在了宮殿的地下,上麵的寓鳥不會傷我們,我們可以進去了。”
謝伏拉著花朝,朝著宮殿的方向走,花朝也讓人驅動小舟,跟著他們。
謝伏有些開心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厲害,你知道那些妖獸是什麼對嗎?你知道怎麼對付他們,現在你隻需要輔助我們,我們一起把那些妖獸放出來,全都趕到那邊的樹林裡麵,林子後麵有一處懸崖……”
花朝按捺心緒,現在顯然不是談條件的時候,謝伏也沒有徹底將選擇做到底,畢竟殷書桃還活著。
花朝又乖順下來,讓謝伏拉著,甚至讓他抱著,聽著謝伏同她炫耀,他怎麼艱難馴服了寓鳥王,又怎麼操控寓鳥群。
聽著謝伏逐條分析猜測,刀宗修士之間,甚至是門派之中的分裂狀態。
他問花朝,“你那天,拿出了能夠說服殷掣那個變態的東西,是能壓製刀宗修煉問題的東西,對嗎?”
花朝一點也不驚訝謝伏會猜出,畢竟他和刀宗弟子合謀,憑借他三寸不爛之舌,這些天怕是已經把刀宗修士知道的一切都掏乾淨了。
雙極刀宗看似再怎麼風平浪靜,也總有些地方不對勁,例如長老們修為多年不得寸進,例如掌門閉關多年未曾出山,例如刀宗派人到處尋找壓抑修煉反噬的功法。
花朝點了點頭。
謝伏看著花朝的眼睛精亮無比,他說:“朝朝,你知道嗎,你手中的東西,能夠讓整個刀宗俯首稱臣。”
花朝麵無表情。
然後謝伏開始各種旁敲側擊的詢問、套話、問花朝平時看的書,其中不乏對花朝各種明裡暗裡的誇讚,就差說花朝是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