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被謝伏按著,伏在他的肩頭。
這一切過於出乎她的預料,也太過讓她難以接受。
一時之間她腦中有些空茫,她確實不相信謝伏說的任何一句話,但是浮生蜃海圖展現在麵前,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兩個幻想,龐大的生機和相互拉扯的世界,都是真切存在的。
謝伏就算是天妖之體,也根本沒有能力創造出這樣的謊言,況且花朝已經能夠感覺到,謝伏的妖魂此刻也非常虛弱,再加上被她捏碎了逆骨,他根本不具備任何的攻擊力了。
花朝甚至能夠透過浮生蜃海圖,看到另一個世界,那些圍坐在大陣之上的各宗門仙首,感受到他們身體之中的修為正被源源不斷抽取,供給上方的懸浮處,也就是花朝現在所在的世界。
還有蹲在鎮靈鐘上的無尾狐和被鎮壓在鎮靈鐘之下的謝伏本體黑龍。
這一切,都在昭示著,這根本不是憑借誰的一己之力就能達到的幻境。
這都是……真的。
她真的不是被天道所憐,而是被各個宗門的仙首,加上師無射這個魔界尊主,合力送回了以浮生蜃海圖創造的這個世界之中。
而兩個世界雖然在不斷地相互拉扯吸取,但是花朝如今已經是煉虛期修為,她能夠真切地感覺到,這兩個世界並沒有被徹底分開。
“朝朝,你隻要聽我的,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另一個世界。”
謝伏說,“我知道,各宗門的仙長早就有暗中聯絡你,想要你聯合他們一起來反我,但是你從沒有答應過他們。”
謝伏抱緊花朝說:“這世上,隻有你不會背叛我,等到這個世界消散,在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也都不能算是真的。”
謝伏放開花朝一些,捧著她的臉說:“我知道你不是喜歡師無射,你隻是被他迷惑了。”
“你最厭惡妖寵化人對不對?你渡劫後,雅懿我已經殺了。”
“至於禦霄帝宮裡麵的那些女人,你不喜歡,我全都會打發走。”謝伏深情款款地盯著花朝。
從未如此認真,如此坦誠地說:“我一直都以為你根本不在乎,因為我也從未在乎過。”
“朝朝,你惱我娶彆人,我也是在秘境之中看到你的意難平,才知道的。”
“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謝伏有些艱澀地輕笑一聲說,“我根本就不愛她們,我隻愛你。”
“我謝伏對天地起誓,請日月為證,我隻愛花朝一人。”
“我從來都隻愛你,隻愛過你,”謝伏說,“那些女人,不過是我拉攏各宗各族的工具,還有一些是我為你準備的完美靈根。”
“你既然不喜,該早對我說,你不該……不該讓我一直為了平衡勢力娶她們的。”
花朝看著他,她從未聽過謝伏說這樣的話,她了解他,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花朝當然知道,他此刻總算是吐出了他殘破染血的真心,他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花朝眨了眨眼,片刻之後卻是笑了。
如果她沒有遇見過師無射,沒有嘗到過真正的感情是什麼滋味,她是真的會被謝伏哄回去的。
但是恰恰因為她嘗到了真正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滋味,她才會發笑。
如果謝伏不是真的愛她,隻貪圖她好控製,不會背叛,倒也罷了。
他是真的愛她,卻還能說出這樣的話,花朝隻覺得可笑。
但是她並沒有和謝伏辯駁,他們之間已經無需再多說什麼了。
她已經不去恨謝伏的背叛,也不在意自己曾經的愚蠢,因為師無射已經把她四百多年缺少的一切,全都補齊給了她。
一切都給了她。
她現在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
她不用再尋尋覓覓,也不用再畏畏縮縮。她不用端什麼帝後架子,也不用做什麼門中表率。
她就隻是她自己。
她慢慢回頭,透過牆麵上的銅壁,看向那些被困在宮殿另一麵的弟子們。
他們還在苦苦掙紮,她看到無業蟬抖開了袈裟,護持著身後的弟子們,盤膝坐地在念經,周身佛光大盛,擊退成批的厲鬼惡魂。
看著武淩帶著各宗弟子結陣抵抗,看著他們雖然有死傷,卻依舊頑強掙紮著。
這裡有她的朋友,這妖霧森林的外麵,還有她今生相處愉快的父親。他現在在外麵已經急瘋了,用不了多久,一定會帶領仙門其他的仙長,殺進來妄圖救下他們所有人。
花朝慢慢轉回頭,再度看向謝伏,笑著問他:“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跟你回到另一個世界?”
她對浮生蜃海圖不夠了解,那是謝伏上一世覬覦了許久,也研究了許久的東西。
但她知道,她所在的世界,絕不是幻境,她能回到那個世界……自然也就能將那個世界的一切生機,拉入這個三界尚且和平,所有該活著的人都還活著的世界。
“這就對了,”謝伏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他拉著花朝的手說,“你隻需要利用鎮靈鐘,將那棵大樹和大樹不斷噴發的霧氣全都吸取,再加上此間的上萬修士,注入到我們那個世界之中。”
“待到這個幻境世界消散,到時候我們便能趁著世界不穩,穿越時間界壁,回到那個世界。”
“你的意思,是將此間的生機,全都注入到我們的世界之中。”花朝指了指懸浮在半空之中,由幾個門中宗主們撐著的世界道。
“是的。”謝伏笑得猖狂,“這幾個老不死的東西,想要讓你獻祭自身,想讓你像你母親五行仙一樣,以身祭天下。”
“你彆看他們現在還能撐著,但是他們也快撐不住了。”
謝伏說,“待到回到那個世界,我便用這幾個老東西重塑輪回!”
花朝點了點頭,而後再度看了一眼界壁上她依舊在作戰的朋友們,而後無比淡然地抬袖。
謝伏見她要動手,壓抑著喜悅和微微顫抖的指尖後退了一些。
花朝猛地一揮袖,浩海一樣的靈力自她的身體噴薄而出。
接下來整座宮殿在頃刻間分崩離析,隻有懸浮在半空的浮生蜃海圖,還有圖上的兩個相對的兩個世界安然無恙。
而隨著宮殿分崩離析,浮生蜃海圖不斷升高,那兩個映射在半空之中的世界,也變得越來越龐大,直至占據了整片天幕。
而隨著宮殿坍塌,最後隻剩下一個平台,花朝伸手在半空之中一抓,巨大無比的鎮靈鐘便卷著那些碎裂的宮殿在半空之中凝結成形。
龐大的靈力和威壓攏在頭頂,謝伏妖魂震顫,他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花朝已經徹底成長為連他都無法抵抗的大能。
但是他實在是急著回到另一個世界,根本沒去仔細看花朝在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之後,臉上過於淡然的表情。
他到現在都覺得,花朝隻是一時被師無射迷惑,因為他們在一起的那四百多年,在謝伏看來,他們特彆親近恩愛。
花朝也盤膝坐在地上,仰頭看了一眼天幕之上那兩個相對的世界。
她越過凝聚的鎮靈鐘,也越過兩個世界,再度和蹲在另一個世界的鎮靈鐘之上的無尾狐對視。
他們看不到彼此,但是花朝眼中露出了一些笑意。
狐狸就是狐狸,永遠狡詐又狠辣。
他自己無法為她重塑世界送她重生,便哄騙了一大堆的宗門仙首,讓他們以身獻祭,將她送回這個世界。
可是謝伏說師無射被那些大能修者蒙騙,想要花朝去送死……這卻是不可能的。
因為師無射從來沒有對花朝吐露過一個字關於這個所謂世界真相。
他耗費了九尾為她固魂,又以命生生護她進境到了煉虛期。
她在這個世界之上,煉虛期已經再無敵手,兩個世界,就像一麵水鏡的兩麵,是一個整體,隻不過因為各宗仙長們,都會被師無射困死在水鏡的另一麵。
他把一切障礙,全都替她掃清了。
他甚至利用了謝伏急著要回到另一個世界的心思,將計就計,讓他勾結妖族,讓他坑害數萬弟子,也讓他把氐人族送到了花朝的麵前,讓她提前得到了水靈珠。
而這一切,花朝到此刻才想通,師無射卻至死未提過。
花朝想起師無射在往生河邊上對她說的話。
他要她誰的話也不要相信。
他要她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要她……這一生隨性而活!
確實啊,這樣一個世界之中,她這個煉虛期的修士,確實誰也無法強迫她做什麼了。
她就是可以隨性而活。
花朝猛地抬起雙手,掌心靈光衝天,鎮靈鐘被激發,“咚”地一聲,山河震顫。
謝伏瞬間跪地,口鼻湧出了鮮血,雙手撐地立刻盤膝自護,才沒有趴到地上。
而一直噴發霧氣的大樹,枝葉簌簌抖動,黑沉的海麵之上,泛起了層層疊疊的波瀾,整個天地為之一肅。
下一瞬天地間的靈力如同被仙女編織的白紗,被九天之上一雙浣紗的手從河中提起一般,全都朝著鎮靈鐘的方向而去。
彌漫整片山林的霧氣被抽取一空,花朝再一次聽到了數不清的魂靈尖叫,猶如在幽冥地底的幽魂叫聲一樣刺耳淒厲。
這些白霧,都如往生河一樣,是滯留在人間無處而去的魂靈。
“就是現在!”謝伏對著花朝吼道,“將這些生機注入世界,我們就能回去了!”
花朝並沒有再看向謝伏,而是看了一眼因為被抽空了霧氣,已經能直接看清各宗弟子的那邊。
無業蟬口噴鮮血,將最後一批惡鬼壓向地底,而武淩正巧抬起頭,同花朝搖搖對視了一眼。
花朝勾唇,露出了一個淺笑,而後雙手在身前快速結印。
如果現在有和花朝一樣對陣法精通之人,一定能夠看出,她手中漸漸成型的靈陣,正是懸浮在半空中的那個世界之中,幾個仙門宗主以身而成的陣。
這是獻靈陣。
不是多麼複雜的陣法,但是其作用無疑是能夠撼動天地的存在。
但獻靈陣想要以一人之力成型,未免太過狂妄。
陣法如網,在花朝手中成型落地的那一刻,一道靈柱衝天而起,激發第二次鎮靈鐘響!
“嗡!”
天地之間劇烈搖晃,花朝坐在陣眼之中,隻見陣法在不斷地擴大,如一張鋪開的天羅地網,迅速將她身邊不遠處的謝伏,連帶著那棵大樹,全都網在了其中。
這赤金色的巨網甚至鋪向了翻湧的海麵,如墨的海水在碰到了這符文之時,響起了滋滋啦啦的聲音,而後騰起了陣陣白霧。
這些白霧又再度彙聚向鎮靈鐘。
“這是什麼,朝朝你在做什麼,為什麼還不動手?”
謝伏想要朝著花朝那邊去,但是他此刻就像是被蛛網黏住的小蟲一樣,根本一動也動不得。
而且他很快便發現,他身體中的生機,正在飛速被抽走。
就在這時,鎮靈鐘之中的生機與靈力,驟然傾天而落,並沒有注入任何一個世界之中,而是全都朝著花朝的周身彙聚而來。
謝伏目眥欲裂。
“花朝,你到底,你在做什麼!”
花朝整個人被靈光淹沒,而隨著越來越大的獻靈陣張開,數不清的白霧騰起。
謝伏噴出一口血,連妖魂都要維持不住,他對著花朝吼道:“錯了,錯了,你快將生機都注入我們的世界啊!”
花朝卻充耳不聞,她瘋狂吸取著鎮靈鐘為她帶來的生機,天地間的生機供養一個人,那通天徹地的大樹,枝葉眨眼之間枯萎殆儘。
花朝手腕上最後的兩片蓮花印記同時綻開。
兩條金尾環繞著她,依戀無比地纏綿幾圈,而後驟然散成了靈光,也沒入了她的身體。
天空之中滾滾劫雲凝聚,黑沉沉地壓下來。
草木枯萎生靈生機被奪,謝伏咬牙撐著身體,錯愕看向花朝:“你……你要成仙?”
他萬萬沒有想到,花朝竟是在知道了一切之後,竟然沒有軟弱沒有不舍這個世界,也沒有被他哄騙著要回到另一個世界。
她竟是要成仙。
謝伏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喜歡師無射嗎?!”
“他還在另一個世界等你,你若是現在收手你回去還能見到他!”
“花朝,你當真瘋了嗎?你要這個世界都為你陪葬嗎?”
“快停下來,停下來啊!”
謝伏又噴出了一口血,第一道天雷已經狠狠劈下了這膽敢獻祭人間生機,妄圖成仙的“妖孽”。
靈光刺目,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但是就在天雷擊落在花朝身上的瞬間,她不閃不避,以身承接雷劫,而後以身下獻靈陣,將滾滾天威,全都散入了大地。
雷光一道接著一道,鎮靈鐘一聲接著一聲的鐘響。
被吸取成焦木的大樹,根莖深深紮入幽冥地底,此刻已經在雷擊電閃之中,重新煥發出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