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3(2 / 2)

看心理醫生這件事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陸撼城從小看過無數回,起初還會被引導著做些奇怪的事情,後來漸漸變成他給心理醫生做心理輔導,勸他們看開點。

這次去看的醫生是個沒有開設門店的老教授。

教授對他似乎很了解,或許是從他父母還有各種資料裡就認識他了,所以沒有各種自我介紹,也不會循循善誘地進入話題,很直截了當,說:“我知道你覺得過來看醫生就好像隻是完成父母交代的任務,來一趟就可以,我也不多說什麼,但我其實很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你這輩子活了也有十七年了,如果是彆的什麼人,現在都還在青春期,尤其是你這樣的男孩,多的是女孩追,但你好像從沒想過這些,你比同齡人像是多活了幾十年,直接進入了養老期,也就是等死。”

“這樣吧,我推薦你去算一卦,我這裡有個老朋友,你去看看,或許很有趣。”

少年的確去了,到了地方被算了一卦,卦象上說要是想要活著,就往西走,山多的地方,桂花多的地方,看見玉蘭樹就可以停了。

陸撼城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決不相信任何神神叨叨的話,但醫生說的很對,聽了這神棍的話後,為了證明這神棍是錯的,他當真有些興趣要往西走。

他獨自上路,隨便買了張票,買的是到重慶。

火車坐了兩天一夜,好不容易到了,卻發現當地哪裡都是山,哪裡都是桂花,偏偏不見玉蘭樹。

所以他還得繼續往西?

陸撼城在車站想了想,看著車站在報十分鐘後有車去往周邊城市,他便懶得耗費時間,直接上車。

這一次車程三個小時,抵達當地車站時天色漸晚,他背著背包隨意走在這似乎有些霧蒙蒙的山城,一路也不知道拐去了哪裡,很快便又回到了車站。

5.

2000年盛夏,十七歲的顧眠需要去醫院複查當年腦部手術的創口和內部情況,外加腿傷和心肺發育,市醫院的老醫生檢查完畢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說還不錯,但視力下降問題需要重視。

顧眠揉了揉眼睛,回家的路上天色越來越黑,怎麼都好像是通往無邊黑暗的路,從大巴下車後,天更是完全黑了,廠裡路燈又少,他看不見,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人。

他左右望了望,溫溫柔柔又格外透徹的桃花眼毫無預兆地對上另一個少年的眼,他自己不曉得,隻是茫然的看了那麼一秒,然後又看向彆處,摸索著,眯著眼睛,慢慢往家的方向去。

——或許慢慢走著,就能碰到弟弟了。

回來前他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的,應該讓小鼎過來接他了吧?

顧眠不喜歡麻煩彆人,可現在沒法子,他就是這麼個麻煩的身體,隻能對不起弟弟了。

漂亮少年自個兒慢吞吞走了兩步,依稀瞧見有模糊的影子走到了自己麵前,他下意識以為是顧鼎,連忙伸手就拉著人家的袖子,有點歎息著說:“背我吧,我看不清。”

弟弟顧鼎比他小三歲,可生得人高馬大,平日裡一身臭汗不說,對誰都板著個臉哼不出一個屁來,但對他卻很好,顧眠也隻能稍微依賴一下小鼎。

‘小鼎’不知道為什麼是背著書包來的,聞言頓了頓,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又很快轉身半蹲下來,讓他趴上去。

這一趴,顧眠發現點兒不對了:“咦,你是誰?我弟弟的朋友嗎?誰啊?”

背他的少年後背很結實,黑發有些硬,顧眠趴上去後就嗅到一點清淡的洗衣液的香氣,說不出是什麼味道,但絕不是弟弟身上的!

然而他雖然問了,但對方不吭聲,本就膽小的顧眠登時腦海裡閃過今日說法裡無數被拐賣兒童的淒慘下場。

他想就自己這破爛身體,說不定得被賣去要飯,要不到飯說不定還會挨打,他可怕疼了,但怕疼還不是主要的,光是他不見了,爸爸媽媽得傷心死這件事,顧眠就感到快要窒息了。

“你是誰啊?你彆抓我,我家沒錢,你放了我吧,我看不見你長什麼樣子,你放了我我也報不了警的,求你了……唔嗚……”漂亮少年哽咽起來,眼淚滾燙地往下掉,一顆顆分量十足。

背著他的少年喉結滾動了幾下,下意識開口說話,卻被自己口水給嗆著,咳嗽了好幾聲連忙道:“你在說什麼啊?我好心送你回去,說吧,家在哪兒?”

顧眠才不肯說,他感覺到這人身上格外的有肌肉了,一拳肯定就能打死他,要是告訴這人自己家在哪兒還得了?

“你直接把我丟車站吧,我不回家了。”

“可你不是看不見?”

“你彆管我,我反正……反正一會兒就有人來接我,你彆管,你放我下去吧!”顧眠根本不管了,雙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肩膀,害怕得都不敢哭出聲。

狗屁的好心人啊!好心人有一開始不吭聲,背上了才開口的嗎?害他以為是弟弟過來了,肯定沒安好心!

大概是怕背上的人哭死過去,少年人‘嘖’了一聲,快步跑了兩步,等找到個小賣部就把人放下去,與此同時有摩托車從旁邊飛馳而過,驚響了盛夏晚九點金色的螢火蟲。

嘩啦啦一片金子飛出密叢,照亮早早歇業的小賣部門前的巨大玉蘭樹。

也照亮了兩秒眼前少年。

顧眠眨了眨眼,隻見蹲著看他的少年分外的帥氣,肩膀上皺巴巴的,都是被他捏過的痕跡,黑發被溫柔的晚風吹過,露出光潔的額頭與深邃的眉眼。

眼熟極了,好像是上輩子見過。

害怕的眼淚不知不覺收了起來,在外人麵前哭鼻子的羞惱與奇怪的委屈充斥於胸,顧眠臉頰緋紅,緊緊抓著自己的褲腿,睫毛都軟軟塌下去,想找個縫兒鑽。

對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找了手紙,卻不把手紙給他,而是幫他擦了擦眼淚,最後聲音很是溫柔的說:“奇怪……”

“奇怪什麼?”顧眠略略好奇。

“我在想原來神棍說的話也不全是瞎話。”

“神棍?”

“恩,我叫陸撼城,從外地來找玉蘭樹的。”

顧眠這會子完全不怕陸撼城,反倒是有點兒微妙的緊張,他覺得這人對他過於親密,可自己又沒拒絕,光是想想就覺得太奇怪了,有點害羞。

“我叫顧眠,我住在這邊。”

“顧眠……”陸少爺聲音很低,“顧眠?”

“乾嘛?”

陸撼城表麵波瀾不驚,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脈搏都像是被這名字點燃了一樣,血液洶湧澎湃,心臟則發出震耳欲聾的跳動音。

“不乾嘛,你看不見嗎?”陸撼城伸手在漂亮少年麵前晃了晃,發現眼珠子果然不怎麼動,心裡便在發緊,好像來晚了好多年似的,眸子裡冷漠被撥開,餘下的都是自責。

“我看得見!”顧眠生怕被嫌棄,可又在這句話脫口而出後感到自己未免過於激動,便又難過地開始不吭聲。

他摸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思,隻是欲言又止地抬頭看了看對方所在的位置,好半天,才慢吞吞軟軟道:“我身體不好……”

“我看出來了。沒事兒,會好的。”

顧眠抿了抿唇:“你呢?”

“我很好。”

“也是,剛才就感覺到了,對了,你多大啦?”眠眠說完,懷疑自己問得像是查戶口似的,連忙又加了一句,“抱歉,我是不是問題有點多?不想回答可以不說,你可以先走,剛才我是太緊張了,這才懷疑你是壞人。”你不是的,我看出來了。

陸撼城依舊蹲在顧眠麵前沒動,他垂眸看對方緊緊捏著褲子的細白手指頭,也看那有些老舊的帆布鞋,看顧眠茫然又似乎有些忐忑的眼,也看顧眠那眼裡的光……

“沒事兒,我想陪陪你。”

“我今年十七,八月二十生日,大概比你大不少?”陸撼城繼續說,“而且今天太晚了,怕是沒地方住,不然你讓我繼續背你,你也好給我推薦個旅館住住?”

顧眠不好意思,搖了搖頭,他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眨了眨眼,臉紅得可怕。

陸撼城一時間也緊張,手心不停冒汗,笑道:“你怕我?”

眠眠搖搖頭,依舊不說話,就在緊張道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弟弟喊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連忙招了招手:“小鼎!”

弟弟快步跑來把他背著,顧眠細聲細氣跟陸撼城說了聲‘謝謝’,就使勁兒捏了捏弟弟的臉蛋,小聲說:“快跑!”

弟弟也不問為什麼,拔腿就跑,一路跑到一樓院子裡,這裡有路燈,顧眠一邊略略失落一邊下意識回頭尋找,結果不遠處路燈下站著的高挑少年微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顧眠立即把臉埋弟弟背上,嘴角卻是抑製不住地甜甜上翹……

6.

2000年,晚夏。

顧眠碰見了一個人,他有點想哭,總覺得這個人來得有點晚。

他決定討厭陸撼城一分鐘。

7.

2000年,晚夏。

陸撼城找到了一個人,他在人家門外麵站了起碼三個小時才回神,同時想明白了一件事。

——能活著,真好。

這世界真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