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初秋
衛校有三年製,也有五年製,嵩環美中專成績全市頭幾名,被衛校調劑去五年製中西醫專業。
前四年是學書本上的理論知識,西醫加中醫一起學,上午四堂課,下午三堂課,晚間還有三堂自習,比高中還忙碌。
最後一年,學校安排醫院實習。
實習的醫院區彆很大,有本市的有縣城的有鎮上的也有回村跟著赤腳大夫的。
嵩環美成績是數一數二,可是她為人低調。
在這四年裡,她也沒有尋找有背景的對象(這年頭,誰知道哪個能屹立不倒啊?),她本人又是沒有背景的農村出身,隻能老老實實的等著老師安排去處。
嵩環美想過,也許可能會回農村,不過沒有關係,隻要不下地乾農活就行。
馬上便要破四舊,到時被打倒的一定不少,醫院一定會有空缺,她根正苗紅,正正好補上。
這一年,嵩環美十九歲。
她,不是頂頂漂亮,卻是個‘白嫩胖’的,其實也沒有多胖,頂多就是該大的過於豐滿而已。
身高一六八,體重一一八。
說白嫩胖,是被同胞們襯托的,身邊個個營養不良,麵黃肌瘦,形銷骨立。
當然,嵩環美自然是好吃好喝,她每個月都有滿滿當當一冰箱的食物。
又因課業繁重,沒能抽出時間健身運動,身上沒有肌肉隻有肥肉,這個時候學校還沒有要求學生學工、學農、學軍那一套實踐。
這個時期,雖不似唐朝那般以‘胖’為美,卻也是以‘胖’為榮的時代。
嵩環美不光光豐滿,還有一張肉嘟嘟的臉蛋,雙眸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塌,五官之中最出色的是她那粉嘟嘟的嘴唇,還有不必畫便很明顯的唇線。
哦,還有,還有那保養的極為白皙、細膩的肌膚,被黑黃、粗糙的同學們一比,更為可貴。
加上整潔乾淨的穿著,也算是長相中上遊的女生。
想與嵩環美發展革命友情的男同學也不少,隻是被她統統拒絕,理由是‘學業’為重。
當然也有人問她,為什麼能長胖?她說是體質問題,說自己是個喝水也能長肉的體質,再問?她又說自己是虛胖。
……
正在分配實習醫院的關鍵時期,這一天校長安排一位後勤老阿姨過來喊她,說市人民醫院有人過來。
過來乾嘛?沒有說明白,嵩環美自然便以為是麵試,一下子高興起來。
市人民醫院?這,可是個最好的去處呢。
她是想也沒有想過的,自己最最可能的去處便是縣城醫院。
嵩環美垂眸打量了下身上的衣服,早上剛換的,還算乾淨——深灰長褲和白色襯衣,外加深灰馬甲,深灰長褲上帶著白色的補丁,白色襯衣上打著深灰補丁,深灰手工布鞋,深灰斜挎包一個。
樸素,乾淨。
齊腰黑長直,被她用灰色發帶綁著兩條辮子。
端莊,文靜。
嵩環美快步去了校長辦公室,外頭等著幾個同班同學,還有幾個不認識的校友。
大家都是競爭對手,彼此隻是點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嵩環美早便聽說了市人民醫院每年就隻有一個名額給衛校。
等了半小時,才輪到嵩環美。
辦公室內除了熟悉的女校長外,還有兩位——
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麵容卻消瘦秀氣的年輕軍人;
另一位是四十出頭的端莊秀麗的女士,沒有穿白大衣,便能使人瞧出來是名醫生。
問話的是這位女士,可是她沒有問醫學相關的,隻是問了幾個個人問題——家裡還有什麼人?有在談的對象嗎?理想工作是什麼之類的,等等。
當場,嵩環美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事後一冷靜下來,她覺得不像一場麵試,倒像是一場相親。
對,彆樣的相親會。
前前後後,有十多個長相中上、身高中上的女同學呢。
哦,對,全部是女同學。
她是中西醫專業,班級內88個同學,有大半是男學生呢?可是卻沒有一個男生過去。
還彆說,嵩環美相親超有經驗的。
果然,兩日後,女校長又安排人過來喊她。
這一回,辦公室內隻有校長一人,校長是個中年女人,關上門,很直接的問她:“有想過嫁給一名軍人,當軍嫂嗎?”
單刀直入啊。
十九歲,不說在鄉下是大齡,便是在城市也是正正好要結婚的年齡。
嵩環美隻垂下那對不大不小的眸子,似不好意思般,抿抿嘴,沉默著。
“……那你們自己談談吧。”見狀,校長笑道,說著便端起搪瓷杯,離開了辦公室。
一會兒,那名見過的高大魁梧的年輕軍人正步進來,他個子很高,肩膀很寬,脖子修長,臉與頭卻是小號的。
走近了幾步,在嵩環美沒有穿高跟鞋情況下,幾乎要高出大半個頭。
“你好,嵩同學,我是楊建設……”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便開門見山的道:“請問你願意留在市裡照顧我父母嗎?”
“不隨軍?”嵩環美也不裝傻,仰頭望了一眼,複又垂下眸簾,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反問道。
楊建設輕搖頭,輕聲道:“十年之內不行。”
父親六十歲了,兩個月前退下來,沒去療養院,而是過來這座生他養他的城市。
父親拒絕了組織給安排的保姆和警衛員,母親說他年齡越大越固執,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為此,不到五十歲的母親也提前退休了。
父親渾身是舊傷老傷,下雨天渾身疼痛,隻會對母親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