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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林位於村子中段,一邊靠山,一邊靠江。
山不是什麼高山名川,早早便被村民開了荒,下頭帶泉水的是水田,上頭則是旱地。
山與板栗林之間住著一百多戶潘姓人家。
江,是一條足有十幾二十米寬的江。
江麵上有條小船,小船兩頭係著繩,要渡江便自個兒拉繩吧。
“叫什麼名字?”村乾部過來登記今年要上小學的孩子,要統一送去鄉裡上戶口。
名叫阿順的弟弟搶著答:“小三。”
“哪兩個字?”登記戶口的村乾部接著問。
“……”哪兩個字?弟弟傻眼了,這個他不知道啊,就是小三。
“大人不在家啊,那就叫曉善吧,春曉的曉,善良的善……”登記戶口的村乾部是比較有文化的,才會接下這個活兒。
村上很多人都是亂叫的,不能上台麵,會請他給寫兩個比較好的字,他還是比較拿手的。
“好的,謝謝叔叔。”潘曉善還沒有上學呢,也不好說是哪兩個字,還好這個叔叔沒有給寫上小三,便是之後可以改,那也是一輩子跟著自己的曾用名,想想就窒息。
“九月一日,記得去報名啊。”1986年4月起,國家實行九年製義務教育,村乾部有義務提醒村民送適齡兒童進學。
“好的。謝謝叔叔。”潘曉善過來已經三天了。
一連三天都有小夥伴過來喊她去江邊遊水,她都沒有去。
剛剛過來的那天傍晚,她差點就便溺死,她的靈魂進入身體時,已經被嗆了好幾口水,她連蹬幾回才浮出水麵。
她還記得原主怎麼死的——夏日在江邊玩水,無意進了深水區,溺水而死。
不光沒有去,潘曉善還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下水。
三天內,潘曉善在家將雞屋打掃一回,又去挖了蚯蚓喂雞,還想著將蚯蚓給養起來,如何養蚯蚓,她是知道的。
幾輩子下來,她算是明白了,她總得從窮日子開始過,因此她特特記下來的,除此之外,還會一些簡單的方子,不是什麼好方子,就是後世公開在網上的。
這一晚,等哥哥在江邊遊水回家,潘曉善要跟十二歲的大哥講一講如何養蚯蚓?
那麼多蚯蚓放一起,潘曉善自己是養不了,想一想便頭皮發麻呢。
潘曉善跟哥哥進屋,背過身不看他黑泥鰍般的乾瘦身子,嘴上叭叭叭的講著吃了蚯蚓的雞,長的比較快,又講天天挖蚯蚓太麻煩了,可以自己養一些。
可惜講了很多,哥哥也沒有理她,換了衣服就進灶間找吃的,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是紅薯粥加紅薯塊。
“好吃……”潘大順呼呼啦啦喝了一大口,讚道。
“……”就放了幾片肥肉片一塊兒煮,當然肥肉片被潘曉善挑出來,吃進肚子裡了。
大哥不理自己,潘曉善無奈,隻得又去動員潘媽媽,這一回說家裡可以養兔子的。
潘媽媽同意養兔子,但要她去地裡拔草。
“行行行……”潘曉善能如何呢,媽媽天天下地乾活,自己將自己當男人使,能挑一百斤呢。
也是沒有法子,媽媽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往上翻,可四肢健康,不像潘爸爸的腿腳不好,聽說不是天生的,是小時調皮從樹上摔下來,沒有正好骨,如今不能使大力。
這個家太窮了,她又太小了,要製富,隻能從養雞養兔開始。
最後,潘曉善用一個煮雞蛋說服了弟弟四順幫自己挖蚯蚓。
見潘曉善帶上四順乾起來了,哥哥潘大孝也會搭把手,他今年十二歲了,個兒長得不高,心眼卻不少,自然知道家裡窮,如果再這樣下雲,他就得回家幫著乾活了,他也不是特愛讀書,隻是更不想下地,太累了。
潘大孝下半年就四年級了,還不知道學費在哪裡呢?又要向村長家借嗎?他跟兩個妹妹,三個人的學費呢。
借錢上學,而長久之計。
家裡真窮,養蚯蚓能讓母雞多下蛋,他還是心動了,雞蛋送去鄉裡就能換成錢。
……不夠,還不夠,潘曉善還在想如何改善這個家?!
爸爸媽媽都是殘疾人,媽媽眼睛有毛病,總是不自覺往上翻,爸爸腿腳不好,用了力,就會一拐一拐的,最好不能乾農活。
真的不知道讓他們乾嘛好呢。
“爸爸,你去學修鞋吧。”這一天,潘曉善這樣對潘爸爸說,這是一種有前途不會失業的手藝。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地裡還有活兒……”潘爸爸揮揮手。
“我去找村長爺爺。讓他安排一下……”叫村長爺爺,不是親爺爺,是有那麼點親戚關係,村長還是挺有本事的。
還是一心為公的村長呢。
村長本來是吃公家糧的,就因家裡孩子太多,才將城鎮戶口轉了農,回村當大隊長。
不過他比起普通老百姓,還是多點人脈,目前正在想法子要給村口的大江建橋呢。
“唉,修鞋那是修皮鞋……”村裡哪有人買的起皮鞋啊,多是布鞋,隻有村裡的知青穿過皮鞋呢。
“進城修鞋啊,城裡人愛穿皮鞋……”潘曉善大眼一瞪,回了一句,就要跑去找村長。
“唉,回來回來……”潘爸爸立馬喊道,他向來聽村長的,村長讓他去城裡找活,他就走,可是他怕啊,從來沒有進過城呢。
“爸爸,我是聰明孩子,是要上大學的,你得給我多多掙學費啊……”潘曉善出了家門,回頭一笑,大眼笑成了彎眸。
“兒女多是債啊。”潘爸爸抱怨了一聲。
不過,到底還是去了,聽村長的安排一到農閒,就跟著鄉裡一個老鞋匠學了兩年多,什麼修傘修鞋多會了。
不能再托了,家裡還欠著學校和村長家一屁股債呢。
1990年,一出正月,潘爸爸便無奈的進了城,將老婆也帶上了。
大兒子考初中差十幾分,去年又讓複讀了;小閨女年年考雙百,今年申請跳級了;大閨女的成績也有七、八十分,考上初中沒有問題;小兒子還沒有上學便會一百之內的加減,聰明著呢。
村長也說他有兒女福……
潘媽媽找了個給飯店洗碗的活,一個月休息兩天,工資八十塊,可高興了,在家裡辛苦一年也剩不下八十塊呢。
潘爸爸自己每天推著板車,天天叫著修鞋修傘,還收一收廢品,他就租在一家廢品店附近,知道哪些值錢,遇到垃圾箱,他也會翻上一翻的,每天或多或少,總有點收入。
如此,四個兒女的學費和生活費沒有問題了,潘爸爸還在想著要存錢回家修個大房子呢。
……
一直在小村子呆著,潘曉善也沒有將三門冰箱內的食物賣出去,總是偷偷的給自己加餐,也會偷偷給家裡吃點油水。
父母一進城。
潘曉善便攬下了做飯的活兒,這一點,兄妹四個都同意,她做飯最好吃啊。
接著,潘曉善又將家裡經濟大權給攬上身,然後,將每個月買肉買蛋買海鮮的錢省下來,偷偷存起來。
到了自己上初中那一年,也有好幾百了,被潘曉善慢慢換成一個個金戒指。
這年頭的金價,是真的便宜。
幾年下來,潘媽媽也漲了幾回工資,潘爸爸將重點放在撿垃圾上頭,慢慢的手頭存了些錢。
因為鄉裡中學老的要拆,新的還在建,潘爸爸怕耽擱家裡三個初中生,請村長找人將他們送到鎮上上學,接著,又花錢他們給租了間房子,小兒子一個人不好留在村上,也跟去鎮上小學借讀。
潘爸爸又一次感歎:兒女都是債啊,本想先修家裡的新房子,又沒錢了。
“爸爸,就在市裡買個便宜的房子,總比一直租房子強吧……”潘曉善去過城裡幾回,爸媽租了個很舊很矮的平房,未來不是要拆,就是未來的城中村,買下一點不虧。
“沒錢了沒錢了,市裡,十來個平方就要幾千……”潘爸爸是看不上那老破小的,一心想回村建大房子,感覺特有麵子。
“不是為了方便嗎?我們上了初中,又要上高中,還得上大學,還得結婚生子,你得乾到六十歲才能退休,你總不能年年租,租上十幾二十年吧,那還不如自己買個呢,到時候還可以賣出去,等於白住了……”潘曉善循循善誘。
“行了行了,一邊去……”賣廢品,潘爸爸還是掙到了一些,三五千還是有的,本來想著多存錢,在村裡那新到手的地基上,修個大些的房子……唉,想一想四個上學的兒女,還是先在市裡買個老破小,將老婆和四個兒女的戶口遷下來,他自己的戶口就留在村裡,卻還想著家裡的宅基地呢。
……
大哥考了兩年也沒有考上高中,就去市裡學了開車,當出租車司機了。
本來要上初三的二姐,進城後重新從初一念起。
弟弟還在鎮上上五年級,努力考個好成績,進城上初中。
而潘曉善今年也是初三生,沒有走,老師也不讓她走。
她成績出來,考上了縣城第一中學,就沒有去市裡上高中了。
弟弟去城裡上初一,大家都是新同學,也不會被排外。
他啊,整日整日的風吹日曬,皮膚糙且黑,好在身材挺拔且高大,五官端正且有氣勢。
在家,摟著愛人好言安慰了一宿。
次日,在兵團辦公室給母親掛去了一個電話,先是報喜,接著說起自己的擔憂。
霍母先是提議讓親家婆過去陪陪西真,她自己是走不開的,大兒子那邊生了孫子孫女,她也隻是寄寄東西。
對兩個兒子兒媳,她這個做婆婆的一碗水要端平,不然兒媳會有借口報怨了。
霍建隻得說了嶽母是個重男輕女的,不合適……
“這樣子啊,那,你那個軍團內的衛生所大不大?”霍母在醫院呆了半輩子,自然明白女人生孩子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不由的關切問道。
“衛生所是擴大了,不過沒有好醫生,也沒有多少藥品,就兩個經過短期培訓出來的軍屬……”隻會開止痛片,想想便頭痛,開荒途中,總有那樣這樣的意外,那多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那不成啊……媽知道有個地方有個好醫生,與你們西北也不大遠,他來自早年的中醫世家,卻是個反骨的,學了二十年中醫,非要出國學西醫……可謂是中西結合。可,他耿直,本該好好的在北京當著禦醫,卻因這性子,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讓人遠遠打發走了。兒子啊,這可是留過洋的,很敏感哦,你做得了主嗎?”霍母最後還用上了激將法。
“我找團長去。”霍建真的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