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若是有難,便帶著這塊令牌前往極北之境,那裡可以是你們的家。”望凝青的聲音非常柔和,幾乎聽不見埋藏的傷感。甘旭手足無措地接過了蓮華令牌,一抬頭卻對上了望凝青那雙幽藍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在下著雪啊。
甘旭忽而間便明白了什麼,他接過蓮華令牌,卻是俯身一拜:“希華仙子,日後讓在下追隨您吧。”
望凝青原本正無知無覺地凝視著掌心的雪,聽見他這般說,倒是偏頭掃去一眼,嗓音清淡:“哪怕會死?”
“百死無悔。”甘旭垂眸,右手捏成拳頭抵在心口,以示效忠。
追隨雪蒼加入一軍的都是受過他提攜的仙神,有什麼將便有什麼兵,整個一軍都是孤家寡人。他們心知即便回歸天庭也無法再得到天帝的信任,更何況雪蒼的死也委實令人感到齒冷。希華仙子是雪蒼畢生的摯愛,他們心中也很是敬愛這位離世出塵、有情有義的仙子,眼看著甘旭俯首,便也沉默不語地跟隨,雖然沒說效忠之語,但卻將態度擺得明白。
“我明白了。”望凝青扶起甘旭,低聲道,“你們先回極北之境,伺機而動,甘旭,你隨我來。”
甘旭低頭:“可要多幾人隨行保護?”
“不必。”望凝青轉身,仰頭望著一望無際的蒼穹,眼神冰冷,“有我,就足夠了。”
靈貓叼著雪蓮花尋來時,便看見望凝青抱出了一件鳳首箜篌,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
“錚——”
清越婉轉的音調直飛九天,在天地間回蕩不止,餘音重重,即便是最荒僻的山野,那樂曲也仿佛流轉在耳邊。
望凝青十指纖纖,如神女織雲,悲涼而又哀婉的樂曲自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可那音色卻不像箜篌,反倒蘊含著鶴鳴千山的清越、雨落竹林的幽美、泉水淙淙的靈動,仿佛彈琴的不是人,而是整片山川河海、九州大地。
——天地之音!
靈貓緩緩瞠大了眼睛,它想尖叫,但口中卻含著那朵雪蓮,它想阻止,可奏曲的女子卻已抬頭,望向虛空。
她幽藍色的眼眸中有蓮花開放,眉宇浮現仙痕,她紅唇輕啟,那空靈的嗓音便隨著樂曲一同響徹天地。
“風雪有靈,感隨天意,於極北之地化為一神,執掌嚴冬,令萬物歸寂。以蒼為色,以雪為心,得造化,入風雲,冊封天兵。”
“百年,鎮守邊城,斬天魔,屠妖鬼,一己之身,換天界百年康平。”
“二百一十五年,封天將,率天兵,自此後,風雪所在,魔氣不侵。”
她竟是在唱雪蒼的一生!
靈貓隻覺得喉間哽著一口血,想吐卻吐不出來,它覺得自己快瘋了,可是天地之音一響,不至曲終,其音不絕。此時的望凝青已經不再是她自己了,那個奏曲的存在名為天地,那個唱曲的聲音來自天道,望凝青不過是一個媒介,她在為雪蒼的一生,鳴不平。
是的,鳴不平。
以道心為誓,以心境為基,這是一場名為“問心”的豪賭,勝者得天道饋贈,敗者道心破損,此生難有寸進。
望凝青在以自己的道心,質問天帝,甚至是……質問眾生。
道心有瑕可以高居天位;無德之人可以封神為仙;為蒼生立命不得好死;問心無愧則隕落九天。這滿目瘡痍的世界,是否還有清正可言?
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世界有多難?以一人之思顛覆舉世道統有多不易?
望凝青抬步,踏上了貫徹三十三重天宮的雲梯,她神色淡然,她仰頭望著天空,卻有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
那滴淚劃過她的鬢發,甘旭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接,卻被燙得猛然縮回了手掌。
他不知為何,隻覺得那滴淚如同豔陽,落在了他的心上,燙得他五臟六腑都燃燒了起來。
望凝青唱出的歌化為了金色的字,一一綴在蒼穹之上,一眼掃過隻覺得滿目清聖,可那曲調卻越發悲涼。
三十三重天宮的草木在歌聲下低垂,林間的動物亦靈眸含悲,無數仙神聽著那一詞一曲,隻覺得心潮澎湃,悲從中來。實力強橫的尚能忍耐,實力低微的早已泣不成聲,有人以袖遮麵,轉身而去,有人仰望蒼穹,淚落如雨。
那清麗姝聖的神女,就這麼一步一蓮華地走向至高天,將那份銘心刻骨的悲意流淌進所有人的靈魂裡。
以蒼穹為碑,催草木落淚,令萬神齊哭,送天君……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