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27章】番外.相聞歌離蟬時雨(1 / 2)

許多年後,那一夜迷離的幻夢仍會時不時地被人提起,人們用憐惜而又歎惋的語氣,不厭其煩地講述一個名為“蝶姬”的少女淒苦而又哀美的一生。

本是出身清貴的貴族少女,有著絕美的姿容、卓絕的天賦,大陰陽師久我蓮曾說她若修習陰陽術,霓虹恐怕將會多出一位護國級的大巫女。

可惜,蝶姬遇人不淑,家道中落後投靠血親,卻被權貴挾恩以報,逼她做女兒的影武士,抹消她的名姓,要她為女兒替死。

“我心中有恨,可我仍是要活。這伶仃孤苦的一生豈能書上我的名?須得生時燦若夏花,死時美如秋葉,這才不負我走過無儘量劫,來這人間一遭。”

專門給小孩講妖怪怪談的走夫打著節拍,語調抑揚頓挫,神情眉飛色舞,活靈活現得仿佛親身經曆過此事一般。

蝶姬並不善良,甚至可以說十分惡毒,她幾次三番欲害收留自己的表親家的小姐,最後甚至為了能在禦前獻舞而將表小姐推下了樓梯,搶走了她的舞裙。

走夫說到這裡,當場站起身表演了一段“惡毒蝶姬”的獨角戲,看得周圍的小孩眼中異彩連連,紛紛驚呼。

“蝶姬怎麼這麼壞啊。”有小女孩不滿地嘟起嘴巴,“我更喜歡善良的表小姐,蝶姬這種壞人肯定會受到懲罰的。”

“欸,欸,這種想法好啊。”走夫咧嘴一笑,現在罵得多響亮,以後就哭得多淒慘,那場麵真是讓人百看不厭。

蝶姬之所以被稱作蝶姬,是因為她豢養了一群美麗卻危險的毒蝶。傳說,她在毒蝶的環繞下起舞,就連大陰陽師久我蓮都要為她傾心。

惡毒的蝶姬想要活得美麗,然而命運從來都不曾眷顧過這個淒苦的孤女,麵對想要將她拆吃入腹的妖怪和人類,蝶姬不得不一次次地拿起自己的刀。

她傷害彆人,踐踏彆人,踩著彆人彎曲的脊梁骨不停地往上爬,卻在那搖搖欲墜的最高處,跌下。

走夫並沒有著重闡述蝶姬的淒慘,而是描述了她的狠辣果斷與不擇手段。

麵對即將被囚禁的後半生,蝶姬跳起了最淒豔的舞蹈,她像有今朝無明日的蜉蝣一樣,將那淬了毒的懷劍刺向最嫉妒、也最怨恨的那個人的頸項。

那個時候的蝶姬在想什麼呢?她不是想要“活下去”嗎,難道她不明白,如果她真的殺了人,那下場唯有死路一條嗎?

“她多想破壞那個人的笑臉啊,天真的、無邪的、幸福的笑臉,那是原本的蝶姬該有的模樣。”

“蝶姬憎恨原本的自己嗎?”小孩捧著臉蛋,天真地詢問道。

“是呀,表小姐有人護著,所以可以一直良善。而戴上般若麵的蝶姬,所愛的人都不在了。”

走夫低低一歎,聽故事的孩童們被話語中的哀戚感染,也忍不住心生悵然。

“她可真是個可憐又可恨的人啊。”

“可是,她原本也是像表小姐那樣善良美麗的姬君吧?是因為人間的苦難才把她逼成了這副醜陋的模樣。”

“然而,麵對這個將她逼成這副模樣的人間,她卻還喊著‘我想活下去’啊。”

幼小的孩童尚且懵懂,已經知事的大孩子們卻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意識到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藏著怎樣不屈的傲骨與無法訴之於口的心酸。

正如正義永遠會戰勝邪惡,光明永遠會驅逐黑暗,故事的結局,蝶姬也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她死了嗎?”那個說喜歡“表小姐”的小女孩抱著棉花娃,理所當然地詢問道。

“當然,蝶姬死了。”走夫肯定地點了點頭,嚼著微甜的草根,砸了咂嘴巴。

“我就說嘛。”小女孩得意地叉腰,大聲道,“壞女人都是要得到懲罰的!”

走夫笑了笑,吐出已經沒有味道的草根,換了一條:“蝶姬最後為了保護所有人,和大妖怪霧見川同歸於儘了。”

此話一出,議論紛紛的孩子們瞬間收聲,他們有些難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英雄一樣的結局是屬於蝶姬那個惡毒的女人的。

“那真是山窮水儘的一戰啊,陰陽師們全都倒下,武士們也已握不住手中的刀,隻有大陰陽師久我蓮還在苦苦支撐。”走夫搖頭晃腦地道,“但是,沒有人能與神佛相抗,更何況那是永遠不會湮滅的,已經成就半佛之身的忘川呢?”

“就在那時,蝶姬站了出來,她對忘川說‘過來’。”走夫壓低了聲音,氣氛驟然緊繃,孩子們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是那麼的美,一眼便能讓人心碎。即便是忘川的河靈都不忍拒絕她,朝著她走去。”

“她撿起了被丟在地上的即身佛,沒人想要那邪性而又不詳的佛像,就連忘川自己都不想。”

“太臟了,太舊了,那佛像寫滿了佛曾經的羸弱與不堪,又被貪念和**汙濁成了那般模樣,誰會喜歡呢?”

“但蝶姬撿起來了,她把忘川曾經的弱小、孤獨、痛楚全部撿起來了,就像把那個曾經天真並且善良的自己一點點地拚回來了。”

“‘好孩子,好孩子’她撫摸著忘川的頭發,嘿,多麼膽大的女人啊,她居然敢摸神明的頭發。”

“她將強大無匹的神佛抱在懷裡,就像抱住一個弱小的、從未在人世間得到過一個擁抱的嬰兒。”

“她說‘你做得很好’,很努力了。聽起來真是輕飄飄的話啊,她到底在誇什麼呢?”

“她在誇忘川,誇他熬過了身化即身佛的痛楚,誇他一步步成佛而付出的每一種代價。”

“她也在誇蝶姬,誇她每一次的苟延殘喘,誇她那麼努力地在醜陋的人世間活出美麗的模樣。”

“你看呐,蝶姬哪裡是不善良啊?她分明一眼就能看透彆人的心啊。她若是真的不善良、不在乎他人心意,她怎會這樣擁抱祂,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死啦。”寂靜的沉默中,走夫輕輕一歎,語氣飽含滄桑,“忘川說,你是我的心臟,她便一劍刺穿了忘川和自己,將心還給了祂。”

“大陰陽師握住了她的手,可她還是像晨光下的泡沫一樣消散在水中。”

“那一夜,虛幻的忘川河流淌過整座平安城,承載著俗世所有的思念與痛苦,回歸了彼岸。”

“天亮後,忘川消匿無蹤,但傳說蝶姬幻化的紫蝶還會在夜間徘徊,尋找著迷失方向、不知歸途的靈魂,送他們回歸流水。”走夫結束了怪談最後的篇章。

“騙人。”抱著棉花娃的小女孩噘著嘴,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轉,“如果是好人怎麼會變壞?如果是壞人又怎麼會變好?”

走夫訕訕一笑,安慰道:“你還小,以後,以後一定會知道的。”

這世上最為觸動人心的不是純白無瑕的善,最讓人振奮的也不是光明驅逐了黑暗。

惡人將死時的良善,卑微者最後挺直的脊梁,膽小怕事之人最後站出來,成了所有人的光。

“越是黑暗的地方,人性的光輝便越是閃耀。”

蝶姬死後,平安京內的貴族們感懷她淒苦的過往,鐘情她物哀寂落的一生,也為她最後做出的抉擇感到困惑、不解,為此津津樂道。

她最後到底為何會用刀劍貫穿自己的心,為何會對霧見川說出那樣奇怪的言語?

有人認為是因為善良,有人認為是為了大義,有人認為是為了愛情。眾說紛壇,意見不足而一。

蝶姬的一生,就像一道反複研讀也無法探究分明的謎題。

但走夫講了那麼多遍蝶姬的故事,卻覺得那毒蝶一樣的女人未必會有如此柔軟的心腸。她或許最終什麼也沒想,隻是隨著性子捂住了彆人的傷。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善良,隻是因為她看見了,她能做到,便隨手給予了慰藉一樣。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個崇尚物哀寂落的國家之中,蝶姬的故事有一種引人向上的、堅韌的力量。

“忘川最後成佛了嗎?他擁有了心臟,是不是就不再害人了啊?”

“是啊,祂等待的妻子已經化成了河麵上的蝶影,變成了開在河川旁的藍色彼岸花。”

“祂能一直看見她,無論何時何地,想必從此以後,祂再也不會感到孤單了吧。”

“那大陰陽師呢?他愛的女孩不見了,他又去哪了呢?”

“他啊,聽說他從那之後便開始四處遊曆,與很多人相遇,又與很多人彆離。”

“他說,他愛的女孩有一雙寫滿了苦難的眼睛,所以他要將旅途中的美好寫成詩集,或許終有一日,她能看見曾經映在他眼中的風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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