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荀立於竹梢,四方景色儘收眼底。濃白的霧氣下藏著無數竹葉青和妖變的蚯蚓,或是蟄伏在土層之下,或是藏匿於青林之上,隻待獵物鬆懈,便要一口將他們吞吃入腹。
謝荀神色陰沉,眼尾那抹妖異的紅愈發明顯。
“找死。”
他斂眸,手上劍訣變幻,十把飛劍倏然射出,往四麵八方散開。
妙蕪站在地上,不像謝荀那般能夠眼觀八方,但也能看到濃霧之中藍光湛湛的飛劍四下飛躥,刀鋒呼嘯,時不時響起**被劍刃割開的聲音和慘烈的嘶叫聲。
她聽得頭皮發麻,仰頭叫謝荀,謝荀卻好似沒聽到她的呼喊,足尖一點,衣衫隨風獵獵,瞬間往外飄移數丈,落在另一杆竹子上頭。
啊,好氣,會飛了不起嗎?
妙蕪挽起衣袖,雙手抱住竹子,努力往上蹭了兩寸,又給滑了下來。
好吧,會飛的確了不起。
這竹子不像旁的樹,滑不溜手的,她是真爬不動。
倏而,又有一柄飛劍從濃霧中飛躥而出,徑直朝她麵門射來。妙蕪驚叫一聲,來不及躲,便覺得臉頰旁掠過一道鋒銳的劍氣,那劍貼著她鬢旁的小茸花“鐸”地釘入身後的竹杆上。
妙蕪心有餘悸地回身,隻見劍下釘著一條竹葉青的頭。那蛇雖然死了,卻還是扭動身體掙了幾下。
妙蕪心口劇跳,不由往後倒退了幾步,撞入一個溫涼的懷抱中。
她又是一驚,回頭,便見謝荀正好也垂首看她,黝黑的瞳仁中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
她抓住謝荀的袖子。
“小堂兄,你瘋了嗎?這裡是桃源!是夫人的地盤,你敢在她的地方殺妖?!”
謝荀胸膛微微起伏,避開她的目光,麵上帶了三分冷峭:“你怕什麼?”
“呃……我怕被大伯父打。”
“哼,放心,那老頭子不會罰你的。”
對,你說的都沒錯,因為背鍋的永遠是你。妙蕪在心裡默默地回道。
看來她是勸不動謝荀的。她歎了口氣,心中已做好了替謝荀接過這口鍋的準備——如果謝家家主肯包庇她,那就太好了。
妙蕪正想著事後要怎麼圓謊,謝荀忽然在她肩上
按了一下,道:“三思,你看好她。”
妙蕪回過神來,身周已被銅牆鐵壁一般的白色風漩圍住。
她伸手去推風牆,雙手卻像陷入泥沼,一股柔和的力量將她的手反推回來。她看不見,隻能聽到風牆之外飛劍破空的尖嘯聲,過了片刻,風牆劇烈震動了一下,一直天衣無縫的風牆上被撕出一條細口。
妙蕪透過那道細口朝外眺望,隻見幽暗的竹林中,一條巨大的蚯蚓發狂一般扭動身軀,謝荀單膝跪立在它頭頂,雙手握劍,狠狠插.入蚯蚓的身體。
那蚯蚓哀鳴一聲,愈發猛烈地掙紮起來,想要將謝荀從身上甩下。
謝荀卻似長在它身上一般,絲毫不受撼動,他單手持劍,另外一隻手捏了個劍訣,剩下的九把飛劍紛紛調轉方向,劍尖直指大蚯蚓。
謝荀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斷喝:“斬——”
九柄飛劍化作藍色流光飛向掙動不休的妖物——
妙蕪本以為會見著血腥四濺的場麵,孰料那九點劍光飛到大蚯蚓身旁時,便似遇上一層無形的屏障,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九點劍光與那無形的屏障僵持了一會,忽地往裡推進了一點,而後突然從中爆出巨大的氣浪,推山倒海般震蕩開來。
這氣浪輻射之廣,直直推到桃源邊緣。桃源結界受此震撼,連帶謝家的護法大陣一起震動。正埋頭加固法陣的三娘子猛然抬頭,麵上露出驚懼之色。
她召過離她最近的一個小弟子,急急道:“快去問問,今日有何人進入桃源?”
當此下,覺察到護法大陣震動的不止三娘子一人。謝家諸位長老亦已發現桃源內異狀,紛紛棄了手頭事務,匆匆往桃源這邊趕來。
千裡奔馳,剛剛步入家門的二當家謝泫見此,亦禦起神行符,瞬息之間移至桃源門口。便見那小院外已圍了幾位長輩並年輕弟子,還有一個小丫鬟守在牆根下,焦急地來回踱步。
謝泫當下便認出那是女兒身邊的小丫鬟寶翠,寶翠既在此守候,他那寶貝女兒自然身在桃源。
謝家幾位長輩圍在院外爭吵不休,忽而又見家主謝漣匆匆趕來,便都圍了上去。
謝泫遂趁無人注意,取了手令直入桃源。
竹林內,九點劍光懸浮於半
空之中,似幽幽螢火。謝荀拔劍而起,道袍鼓蕩,須臾,氣浪散儘,那青色的單薄道袍才徐徐落下。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竹林中悠悠蕩開,拂過千竹萬葉,最後炸響在妙蕪耳旁。
“地龍,還不住手!”
籠罩在她身周的劍氣倏然退去。
謝荀揚袖,十把飛劍皆化為流光沒入他袖中。他從大蚯蚓頭頂跳下,沉默地走到妙蕪身前,用半個身子遮擋住她。
這般看著,竟隱隱有點保護的意味在裡頭。
那大蚯蚓早在聽到聲音之時便已褪去凶厲之氣,它低伏身體,以頭抵地,朝這某個方向恭敬而畏懼地喚了一聲:“夫人——”
那個方向竹葉颯動,須臾,便見四隻同人那般高的大猴子抬著一頂滑杆搖搖晃晃地從濃霧中走了出來。
那滑杆行到近前,妙蕪才發現上頭坐著位妖豔異常的婦人。那婦人一身白衣白裙,未束發,烏黑的長發披垂下來,蜿蜒垂至小腿。她似是困倦之極,這一路行來,已用手中的棕竹扇子半遮在臉前,打了好幾個哈欠。
想來這位,便是桃源的主人,靈鑒夫人了。想不到這般年輕,看著倒和自己差不多大。妙蕪心中想道,果然作妖也是有好處的,青春常駐,那是多少世人渴望而不可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