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妙蕪偷覷謝荀神色,心中盤算,眼下這個節骨眼似乎是個天賜良機,要不要再趁機刷一波好感度?
“嗯?”少年從鼻腔發出一聲疑問,是靜待下文的模樣。
“嗯……我夢見你死了。”
少年等了半天,萬沒想到竟等來這麼一句話。他猛地皺起眉頭,怒目看向妙蕪。
這小毒物,果然不盼著他好!
妙蕪迎著他質問的眼神,艱難地繼續說下去:“唔,然後我也死了。”
謝荀抱臂看她。哦,所以呢?
妙蕪接著說:“那夢太過真實。咱倆都死得好慘。一劍穿心,就問你怕不怕?”
謝荀冷笑,頗有些自負地說道:“這天下能用劍殺我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
有。跪在你旁邊的這位就是。
“我醒來以後,回味了一下,忽然覺得咱們這麼天天鬥法是不是太沒意思了些?人生就這麼短短幾十載,我要把時間全浪費在坑害你身上,那我這一輩子豈不是白活了?人生短暫,合該及時行樂才對。誰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哪天就死了不是?”
謝荀瞪她一眼:“妄言生死,胡說八道!”
妙蕪捂著心窩子,眼眶紅紅地說道:“總之我現在一想起夢裡被捅的那一劍,還覺得心口涼涼。我就想啊,畢竟是自家兄妹,我再和你鬥下去,又鬥到哪天才是儘頭呢。夢裡看見你死了,我還怪傷心的。”
謝荀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眼睛紅得跟兔子一般,反對的話凝在舌尖,再出口,不知怎麼地卻變成:“哼,你放心好了。若有人要殺你,也得先問過我的劍答不答應。”
妙蕪璀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既如此,小堂兄是同意與我修好了?”
少女的笑容燦爛奪目,真是刺眼得緊。謝荀猛然撇過頭,肅整容色跪好,不再言語,不再回應。
但女孩子纏人的本事又怎麼是他躲得過的?
妙蕪扯扯身下的跪墊,朝他那邊蹭了蹭,豎起一根手指撓了撓他的胳膊。
“小堂兄,跪地上怪冷的。我這墊子又長又大,分你一半?”
謝荀眼睫低垂,聽若未聞,隻往邊上挪開一些,又與她保持了半
臂之距。
妙蕪鍥而不舍,又移過去。她進,謝荀便退,如是幾番過後……
“小堂兄,再退的話,隻能鑽進牆裡了。”
謝荀忍無可忍,怒目看向她,咬牙道:“你這小毒物,究竟想做什麼?!”
妙蕪把手攏在耳邊,作喇叭狀,大聲問道:“誒?小堂兄,你方才叫我什麼?我沒聽清呢。”
謝荀抿緊雙唇,閉口不答,心中暗自悔恨剛剛一時失言。怎麼就把那三個字說出來了呢?定是在心裡喊過太多遍,喊順口了。
妙蕪放下耳邊的手,側過身,雙手抱住謝荀胳膊將他往跪墊上扯,一壁扯一壁說:“小堂兄,你這人就是太彆扭,這才容易吃虧。”
謝荀宛如紮根在地上,任由少女扯拽,兀自紋絲不動。
真是頭倔驢!
妙蕪拽累了,伸手擦擦額上冒出來的汗,幽幽道:“小堂兄是來陪我受罰的,單隻我一人有墊子,總歸是不公平。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能要。”
說罷雙手撐在墊子上微微起身,擺出要從墊子上下來的架勢。
才起到一半,忽覺左肩一沉。
謝荀按住她,有些煩躁地說道:“你鬨夠了吧。”
妙蕪側過臉看向他。少年雙眉如畫,目如星子,與她在劇情中所見的那雙眼睛天差地彆。那雙眼中充滿夢境破碎後的絕望,暗得連一點星光都透不進去。
他現在還會怒,還會笑,眼中還有星光璀璨,甚好。
妙蕪緩緩抬起手,手指結成蘭花狀,而後迅速貼到謝荀額上彈了一下,又迅速縮了回去。
謝荀完全呆住,萬沒料到她會忽然來這麼一下。過了好一會,才爆發出一聲怒意勃然的“小毒物”,想也沒想便扭過妙蕪剛剛彈他腦瓜嘣兒的那隻手,押著背到身後,將她半壓在跪墊上,伸手去揉她的頭發。
妙蕪唉唉叫喚:“啊……小堂兄,嘶……疼,手……手疼……”
謝荀聞言手下稍微減了些力道,隻是依舊將她壓在跪墊上,另外一隻手直將她的頭發揉得發辮鬆散,發頂的頭發全都蓬起來,亂七八糟地往外翹,這才收手作罷。
妙蕪雙手抱住腦袋從跪墊上爬起來,心中萬念俱灰地想著,完了,她現下的發型一定很彆致,沒法見人了嚶嚶嚶
。早知這謝荀如此睚眥必報,方才就不手賤了。
謝荀“大仇”得報,心中暢快無比,看著少女宛如鬥敗公雞一般耷拉著腦袋的模樣,嘴角不由牽出一抹笑。這小毒物也有今朝,真是痛快!
然而他的暢快未能持續多久,便被膝下柔軟的觸感打斷了。他低頭看去,隻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然占了大半個墊子。
他的笑僵在臉上,神色古怪,一時宛如醬醋坊裡打翻了調料缸子,真是百味俱全,難以言喻。
妙蕪計謀得逞,理了理頭發,伸手牽住謝荀衣袖,帶著些許小得意道:“呐,小堂兄,上了賊船,可沒有再下去的道理喲。”
這跪墊柔軟而溫暖,真是令人沉溺。
謝荀忽而憶起年幼時被罰跪。江南的大雪天氣,又潮又冷。衣著單薄的小人兒頭頂家規,獨自一人跪在祠堂的青磚地上,寒氣從磚石慢慢侵入雙膝,漸而向四體百骸擴散。那潮濕的寒氣如刀,割得人身上無處不冷,無處不疼。
真是有些嫉妒啊,這小毒物有個那麼疼愛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