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真心咒(1 / 2)

徐家客棧內燈火通明,曲水流觴,廊廡之下人影恍恍,上菜添酒的小廝女使來回忙個不停。

果然三叔公所言不假,這徐家大廚不僅有幾道拿手好菜外頭難得,所辦的席麵也是風雅彆致。

徐家客棧的園子裡修了一條九曲十八彎的水渠,今日這宴席就在水渠兩邊擺開,案桌綿延,樹掛彩燈,花樹環繞,一盤盤珍饈美饌裝上漆盤,順水流而下,岸邊人若是看上哪道菜,可用桌上的金鉤將漆盤鉤過來,也算是個意趣。

可惜妙蕪運道不好。她坐的這個位置在中遊,每次她看上哪道菜,哪道菜就在上遊被人勾走了。

偏偏她又豁不出臉麵到上遊去搶,急得她抓心撓肝,咬著兩根筷子直發愁。

她正巴心巴肝地將上遊望著,忽覺身邊投下一道暗影,抬頭,便見謝荀一手捧著一隻漆盤,斜靠在案桌後的樹上。

他瞥了眼妙蕪鬆散的坐姿和咬在嘴裡的筷子,輕嘖一聲,皺眉道:“像什麼樣子。坐好,放下。”

妙蕪趕緊把筷子放下,挺胸坐好。

謝荀走上前來,昵她一眼,“愣什麼?讓座。”

“哦。”

妙蕪於是往旁邊讓了讓,給謝荀騰出大半坐席。

謝荀坐下,將兩個漆盤擺到桌上,妙蕪低頭一看,隻見盤中一道蛋黃青蟹,一道蜜汁火方。正是她方才眼巴巴盼望了許久的兩道菜。

謝荀見她舉著筷子不動,下巴一抬,奇道:“怎麼不吃?”

妙蕪擇了一雙乾淨的筷子,一隻小碟放在謝荀麵前,又往他這邊湊近了點。

“小堂兄,你怎麼知道我想吃這個?”

謝荀輕咳一聲,把她的小腦袋摁回去。

“有得吃就吃,哪那麼多廢話。”

妙蕪夾了片火腿入口,隻覺口感酥爛,滋味鮮甜,當真十分下飯。謝荀似乎對這兩道菜興致缺缺,隻從另外一隻白瓷盤中拿了幾顆花生,單手捏開,搓掉紅皮,往上一拋,拿嘴接住,一接一個準。

妙蕪見他接得有趣,不由玩心大起,道:“誒小堂兄,也給我試試?”

謝荀昵她一眼,剝了幾顆圓滾滾的花生米攏在掌中。手掌往妙蕪這邊一遞,攤開來。

他另外一隻手支在桌上,

單手支頤,眉眼含笑,挑了挑眉道:“來,試啊。”

妙蕪拈起一粒花生米,往上高高拋去,仰麵去接,誰知張著嘴巴等了半天,那顆花生米竟咚地一聲掉到案桌上,而後又彈到地上。

嘿,不信了。肯定是剛剛拋太高了。

妙蕪再拈一粒花生米,這回吸取了教訓,沒敢太用力扔,隻是角度沒控製好,花生米沒掉入口中,倒落在鼻尖上。再試幾次,依然如此,不是砸在彆處,便是棋差一招。

謝荀忍笑忍得腸子疼。

“像你準頭這麼差勁的,我還真是第一回見。”

妙蕪敗了興致,將謝荀手一推,鬱悶道:“不好玩,我不玩了。”

謝荀揶揄她:“真不玩了?”

妙蕪拿筷子戳菜,擺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吃菜。”

謝荀便收回手,又在那拋花生。

他們身後走過幾個手持酒杯,結伴而行的徐家子弟,許是有幾分醉意上頭,一個個說話都大著舌頭。

隻聽其中一人嗤道:“你們瞧瞧,你們瞧瞧那徐偃!瞧他那得意張狂的樣兒。他還以為老家主認他當了義子,他便能越過少主去?是,少主的身子骨是不好,可再怎樣,那也是老家主的親生骨血。他徐偃算個屁?不過是個背師棄義,蛇鼠兩端的小人!”

徐偃便是今日領著妙蕪他們去藏劍閣的那位鑄劍師。

妙蕪乍然聽見熟悉的名字,不由將耳朵悄悄豎起,做起了月下偷聽的勾當。

隻聽見另外一個聲音時斷時續地飄過來。

“這徐偃當初不過是一個外地流落至此的小乞兒,若非那春十娘好心收留了他,後來又帶他入劍廬,傳授他鑄劍之術,他早成了一堆白骨。

可歎那春十娘眼不識人,未看出此子乃是趨炎附勢,忘恩負義之輩。春十娘屍骨未寒,此子便改投他門,連屍骨都未幫她收斂。至今春十娘還葬在龍門鎮外的亂葬坡上,不得入徐家墓葬……”

“噓——三哥慎言,有人來了……”

“我、我怕什麼?事實就是事實,難道我還說不得嗎?誒誒誒——你們乾什麼?滾開!休得拉拉扯扯……唔、唔唔!”

妙蕪回頭,隻見幾名力仆用帕子捂著剛剛說話那人的嘴,將人從邊門處悄悄拖走了。

謝荀五指張開按在她頭頂,把她的頭扭了回來。

“閒事少管,閒話少聽。”

妙蕪點了點頭,吃了兩口菜,眼睛卻忍不住往上遊的涼亭中瞟去。

涼亭中擺的是正席,共有七人落座於亭中。此刻洛家小家主正與徐家家主推杯換盞,好一派主客儘歡的景象。那徐家家主像是不勝酒力,隻前頭喝了幾杯,剩下的便都叫身邊的徐偃替了。

這徐偃一身青衣,身材高大,許是常年打鐵的緣故,兩臂肌肉緊繃繃的,透過寬大的袖袍也能看出痕跡。然而他的樣貌卻文秀清俊,光看臉,倒像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且眉目慈善,目光清正,看著可真不像是什麼“欺師背義”、“覬覦少主之位”的人。

謝荀順著妙蕪的目光看去,見妙蕪盯著一陌生男子出神,心間不由升起一點不喜,還有一點酸溜溜的醋意。他還沒琢磨清這醋意到底從何而來,手便自發行動了。

他單手遮在妙蕪眼前,擋住她的視線,冷冷道:“有甚可看,吃你的菜!”

妙蕪撥開謝荀的手,道:“誒,小堂兄,你彆擋著我呀。”

謝荀的手又不依不饒地遮上來,這回直接貼到妙蕪的眼睛上。

“你一個姑娘家,直勾勾盯著個男子看,羞不羞?”

妙蕪眨了眨眼睛,柔軟的睫毛從謝荀掌心輕輕掃過。

謝荀心尖一顫,手一抖差點收回來。

她辯解道:“我、我沒有盯著男人看呀。”

謝荀輕哼,沒言語。

還沒有,看得連菜都顧不上吃了。那徐偃少說也比阿蕪大了十幾歲,又不是什麼青年才俊,少年英豪,有什麼可看的。

妙蕪雙手抓住謝荀的手腕,輕輕往下壓了壓,可謝荀的手依然穩穩地罩在她眼睛上,紋絲不動。

妙蕪哭笑不得。

“小堂兄,你這樣遮著我的眼睛,我還怎麼吃東西?”

謝荀說:“反正你剛剛也沒想好好吃不是?”

妙蕪不知他又犯了什麼渾,但相處了這麼久,她多少也清楚謝荀是什麼脾氣。

這人吃軟不吃硬,犯起倔來連親老子都壓不住他。隻喜歡人順毛擼,若擼得他順心合意了,你說要天上的星星,他隻怕也能搭個梯子幫你摘下來。

妙蕪歎了口氣,道:“

好罷好罷,我不看了。你把手拿下來,我好好吃菜還不行嗎?”

謝荀這才輕哼一聲,收回手去。

妙蕪拿剪子把蟹腿剪開,剝了隻蟹腿放進謝荀的小碟裡,問:“小堂兄,方才你不是在正席上陪徐家家主他們喝酒嗎,怎麼出來了?”

謝荀看了她一眼,道:“沒什麼,覺得亭子裡悶得慌,出來走走,不行?”

妙蕪看了眼那四麵透風,紗幔輕揚的涼亭。

嗯……悶得慌?

妙蕪見他似乎不欲多言,便換了個話題,道:“那今天你們審徐青,審得怎麼樣了?”

提起徐青,謝荀麵色微沉,似乎很有些著惱。

“哼,死鴨子嘴硬。被徐家人自己拖到家祠裡用刑了。”

“那……洛小家主的鑄劍秘籍要回來了嗎?”

“洛小家主帶人去將那三名被徐青惑走的鑄劍師抓回來了,那三名鑄劍師口徑一致,隻說自己用的鑄劍之法都是徐青所授,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鑄劍秘籍。總之還得等那徐青吐口。”

妙蕪皺眉道:“要是那徐青打死不說呢?”

謝荀揉了揉她的頭發,“你煩惱什麼?橫豎你就是跟三叔公出來吃喝玩樂的。況且——”

他說到此處,抬頭望向涼亭,眸色漸深。

“那洛小家主有的是叫人開口的辦法。”

還有一句話他藏在心裡沒對人說。他總覺得這洛小家主這一趟來此,似乎並不是單純是為收回洛家的鑄劍秘籍而來。

金陵洛家勢盛,又與當今皇族有攀連。這位洛小家主身為洛家的實際掌權人,手下事務萬千,怎會為一本小小的鑄劍秘籍跑這麼一趟?

兄妹間沉默了一會,謝荀不知想到什麼,忽然道:“聽聞徐家有位釀酒師,釀的甜酒滋味頗好,你想不想嘗嘗?”

妙蕪對美食美酒向來沒有抵抗之力,當下便點頭道:“要!”

謝荀起身,彎腰看她,雙眸亮如星子,微微笑道:“好,那你等我。”

待他去了,妙蕪仔細回味一下,忽覺謝荀最後那一眼似乎有些怪怪的。

但到底哪裡怪,她又說不上來。

想不通的事情不必硬想,美食當前,及時行樂才是正道。

妙蕪把整隻青蟹夾到盤子裡,開始大快朵頤。過了會,忽然聽到

一陣細弱的喵喵之聲從裙子底下傳來。

妙蕪掀起裙子一看,隻見一隻剛滿月不久的小奶貓不知何時鑽進她的裙子裡,正喵喵叫喚。這小貓崽生得圓頭圓腦,一身皮毛蓬鬆柔軟,實在可愛極了。

妙蕪在桌上看看,見到一道清蒸白魚,便夾了幾片魚肉在清水裡涮過,然後用手拿著喂給那小貓崽吃。

小貓崽吃得小腦袋一聳一聳的,從嗓子眼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連吃了幾片魚肉,許是吃夠了,它便往樹後一縱,翹著尾巴跑了。

妙蕪追上去,跟著這貓崽穿過虛掩的邊門,來到另外一重院落。

她在院角發現了一隻空置的簸箕,簸箕裡躺著幾隻花色相似的小奶貓,都是剛剛滿月的樣子。這些小奶貓也不怕人,看見妙蕪蹲下也不跑,隻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圓眼睛將她望著。

妙蕪伸手摸了兩把,為手下柔軟的觸感嘖嘖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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