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皇都,宮牆巍峨綿延。
入夜之後,各宮殿漸次點起燈火,橘紅色的光點在靜默的宮城中徐徐鋪列開來,如同篝火旁炸開的點點火星。
在各宮殿都迎來暖色的光明之際,皇貴妃洛氏的寢殿依然籠罩在黑暗當中。
寢殿的地上點著無數紅燭,焰火無聲跳動,燭光映照在玉榻前垂落的鮫綃寶羅帳上,風起綃動,一帳燭光碎影亦隨之搖動。榻前蹲著一隻半人高的獸耳香爐,白色的煙縷透過雕花鏤空的爐蓋蜿蜒上升,香煙在風中凝而不散,顯出一種詭異而壓抑的靜謐。
殿中侍立的宮女蝤首低垂,一動不動,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安靜得不似活人。
今兒是月半之期。每逢月半,皇貴妃洛氏都需要睡上整整一日,這是蒼梧宮中伺候的宮女都知道的規矩。
這壓抑的死寂不知持續了多久,才見一條婀娜的身影美人蛇般緩緩從榻上起來,接著,一隻纖細白膩的手拂開了層層鮫綃。
“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女人側身而坐,慵懶的聲音裡帶著點沙啞和天然自成的媚色。
殿中侍立的宮女快步走到榻前,蹲身,恭謹地回道:“秉娘娘,已經過了亥時。”
帳中的女人眉心微蹙:“竟到這個時候了?去,把冰鑒裡鎮著的藥取來。”
“是。”諸宮女應和。
方才應答的宮女退下去取藥,其他宮女則迎到榻前,撩開鮫綃羅帳,用金鉤掛住,另有宮女手執象牙梳,將皇貴妃的滿頭烏發儘數攏到耳後,用發帶係住。
皇貴妃說:“拿鏡子來——”
旁邊的宮女便遞上一麵菱花銅鏡。
皇貴妃攬鏡而照,貼得極近,手指在麵上細細摸索,忽而一頓,指尖在眼角停下。她冷靜地用手指撐開眼角的肌膚,仔細地審視著那幾條細紋,過了會,忽然發怒,將手中銅鏡砸到地上,發出哐的一聲大響。
“藥呢?!為什麼去取了半天還沒取來?!”
榻邊圍侍的宮女齊齊跪下,伏趴於地,瑟瑟發抖。
一串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取藥的宮女匆匆而返,在榻前跪下,雙手高舉過頂,顫巍巍道:“娘娘,藥在這裡。”
滿殿的紅燭清楚地映
照出宮女手上的事物——
那是一隻淺綠色的琉璃瓶子,瓶中盛裝著粘稠的暗紅色液體。
像血。
片刻之後。
皇貴妃仰麵倒在軟羅輕枕中,臉上一片血紅,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血液。然而靠近看便會發現,她臉上那層血紅的膜正蠕蠕而動,慢慢滲入肌膚之中。
皇貴妃閉上眼睛,喉間逸出一聲滿足而低啞的喟歎。
“啊……”
“啊。”
妙蕪抬手捂住右眼,微仰著頭,無辜地望著謝荀。
“小堂兄,第三次了……”
謝荀舉著藥瓶,有些煩躁:“你彆眨眼睛啊。你老是眨眼我怎麼幫你滴藥水?”
妙蕪委屈地辯解道:“可是我真地忍不住。”
她的眼睛太敏感,藥水還沒滴下來,她就控製不住想眨眼睛。結果來來去去倒騰了幾回,不是滴到臉上,就是滴到眼皮上。
“這樣吧,還是小堂兄你幫我撐開眼睛。不然我自己撐眼睛,總想把手鬆開。”
她說著放下手,仰著臉,一副任君施為的模樣。
謝荀垂眸看她片刻,認命地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張開,輕輕壓上她的眼角。拇指抵住眼角下方,食指抵住上眼皮,呈八字形微微朝外抻開。
妙蕪道:“小堂兄你彆鬆開啊,我怕我又忍不住眨眼。”
“嗯。”謝荀應了聲。
另外一隻手舉起藥瓶,瓶口傾斜,透明的藥水滑出,準確無誤地滴進那淺棕色的瞳眸中。
在藥水滴進去的瞬間,那排卷翹的睫毛忍不住輕輕一顫,像是風過荷塘,荷蓋微動。
謝荀滴完藥,垂首看她,二人目光相接。
妙蕪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眸子裡自己的臉。
“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