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之派人幫忙把那兩大桶鱸魚抬回了謝家。
因為翠櫳軒沒有池塘,這幾條魚就被養在謝荀的清溪院裡。
謝荀的清溪院中正好有一小池與清溪渠相通,活水養魚,這些魚也能活得更長久些。
妙蕪站在小池塘邊上,看著那幾條鱸魚在水裡遊來遊去,心裡不由有點點擔憂。
“要是它們順著清溪渠遊出去,被人撈走了怎麼辦啊?”
謝荀抬起手遮在額前,遮擋太過刺目的陽光,眼底壓著點笑意:“養在我這裡,沒人能把你的魚撈走。”
妙蕪說:“話不要說太滿,萬一有人誤……”
話未完,便見謝荀指尖凝出一點劍芒,虛空展開一道淡藍色的屏障遮在池塘上頭。幾條魚兒的活動範圍便被圈定在小小的結界裡,隻能在結界裡遊動,一到結界邊緣就回頭折返。
妙蕪眨了眨眼睛:對啊,還有結界。她怎麼把這個忘了?
謝荀雙手環胸,斜倚在池塘邊的花架上看她逗弄那幾隻胖魚,嘴角微微上揚,帶了點笑,後來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隻剩下眼底一片隱忍的晦暗。
然後妙蕪就又雙叒被謝荀“趕”走了。
臨走前,謝荀還極為貼心地差遣自家小廝把周縣令送的那一整盤銀元寶端到了翠櫳軒。
妙蕪著實有些受不住謝荀這反複無常的性子了。
上一刻還與你有說有笑,下一刻就能閉門掃客。
按說憑他們倆現在的關係,怎麼也能算得上是同個戰壕的戰友了,可謝荀依然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裡,半點口風也不肯透露。
妙蕪心裡那叫一個氣,連數銀元寶的樂趣都喪失了。
翌日清晨,妙蕪在床上醒來,靜靜躺了一會,忽然想到封印在自己身上的羅刹,才恍然明白過來謝荀這幾日為何總用那種內疚的眼神看她。
這羅刹在她身上,終歸是個隱患,還得想辦法儘早除去才是。
妙蕪已經有過一次和羅刹正麵對抗的經驗,其實並不是很怕它。目前看來,這羅刹隻能通過夢境惑人心智,哄誘人臣服於它。
而不巧的是,對於妙蕪這樣死過一次,生前又飽受過病痛折磨的人來說,這種迷惑似乎並不怎麼
管用。
“不然,還是去找靈鑒夫人請教一下?”妙蕪喃喃自語。
說乾就乾,妙蕪洗漱完畢,用過早飯,就去找三娘子討要進桃源的手令。
彼時三娘子正在房中,用艾香幫謝三爺薰膝部。
謝三爺自二十年前在那場仙門大亂中斷了腿,斷腿的痼疾便如影子般一直糾纏著他。每逢春夏之交,梅雨時節,膝蓋總是酸疼難忍,有如萬蟻噬心。
三娘子心疼夫君,每逢這種時候,一向要強的她總忍不住紅了眼眶,咬牙切齒地怒罵:“我恨不能將那柳悅容再碎屍萬段上千八百遍。當年若不是他斷了你一雙腿,你何至於忍受這樣的苦痛……”
謝三爺摸了摸妻子的頭發,微笑道:“都過去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咱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三娘子貼身的管事婆子站在門外,恭謹道:“三娘子,九姑娘來找您討要進桃源的手令。”
三娘子喚來婢女,讓婢女接過艾香,繼續幫謝三爺薰腿,自出了門,見到妙蕪,先是關切地詢問幾句,又問過謝荀傷勢,才問:“你進桃源做什麼?”
妙蕪不想三娘子知道羅刹的事情,徒增擔憂,聞言又開始睜眼說瞎話:“前幾日小堂兄取了天蛛解藥回來,順便給我帶了一團天蛛蛛絲。我想向紫姑前輩請教如何用天蛛蛛絲繡謝家錦衣。”
三娘子便取了手令給她。
妙蕪拿了手令直奔桃源,卻沒想到早有人先她一步進了桃源。
此刻,桃源小院外。
謝荀從昨夜起就在這裡,一直站到今天早上,紫姑始終不肯開門放他進去。
這也無怪。
桃源裡的精怪一心向著靈鑒夫人,對當年意圖強行拆散靈鑒夫人和謝成器的碧遊觀之人向來是厭惡至極。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來。
柳悅容和他說了兩種除去羅刹的辦法。
一種是讓已經成功馴服羅刹的人帶領妙蕪,通過入夢的方式將那未被馴服的羅刹召喚出來,一次次打敗,累積到一定程度,羅刹就會甘願順服。
還有一種就是解開封印,強行將羅刹引渡到他人身上。但這個方法太過凶險,稍有不慎,可能會傷到妙蕪的神魂根本。
所以謝荀聽完之後,心中幾乎立馬就有了決
斷。
他打算讓妙蕪先試試第一種方法,如果最後實在不行,至少還有第二種方法可以作為退路。
為著這個,他願意求上靈鑒夫人一千遍,一萬遍,但是——他畢竟沒有太多時間了。
因此,謝荀這次不再敲門,直接傳音給靈鑒夫人。
“晚輩謝琢玉,有事相求,懇請夫人開門一見。”
桃源小院中庭的廊廡下,靈鑒夫人正躺在躺椅上,眯著眼睛曬太陽。長長的黑發如同海草一樣鋪垂開來,一直垂落到地上。
紫姑坐在躺椅邊上,手中拿著一隻象牙梳子慢慢替主人梳理一頭黑發。
忽然,靈鑒夫人睜開眼睛,語聲慵懶地問了一句:“那謝家小兒還沒走呢。”
紫姑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夫人嫌他礙眼的話,我去叫幾隻小猴兒把他攆走。”
靈鑒夫人歎氣,直身坐起,目光投向中庭的桃木。在那繁花掩映中,謝家第三代家主謝成器的本命符正靜靜地懸滯在那裡。
靈鑒夫人像是透過那本命符,看到昨日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