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特外甥女的情況,和那個下腰受傷的小姑娘瑩瑩比起來,應該是還要更重一些的。
不過伊諾特外甥女凱瑟琳在受傷之後積極治療,整體情況倒也還好。
耿勝宏在跟沈畫分析之後,認為凱瑟琳的傷可以治,不過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先看看給瑩瑩的治療效果如何再說。
伊諾特點頭。
耿勝宏又跟沈畫討論了8歲小姑娘瑩瑩的情況。
“小姑娘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站不起來的事實,情緒上很痛苦,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耿勝宏說,“她家裡人也沒敢跟她說實話,隻說醫生還在努力想辦法,不會放棄一點希望。小姑娘自己也很積極配合。”
沈畫:“這樣說也是對的。”
小孩兒不像大人,對於一輩子還沒太多的概念,他們承受不了,就算是真的永遠無法站起來了,也不能說得那麼絕對。
大人尚且控製不住情緒,何況是小孩。
沈畫又道:“那彆的東西你說了嗎?”
耿勝宏明白沈畫的意思,在做手術中,溝通誘導乾細胞這一點非常重要,而代價就是患者的生命長度。
耿勝宏有些無奈:“從病人的角度來說,醫生不應該向病人隱瞞任何情況,這種關係到病人生命的問題更不應該隱瞞。從醫生的角度呢,也不應該隱瞞,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種是無形中的損耗,這種損耗,和對病人的影響,目前根本看不到。”
“一個人是能活100歲還是60歲,誰能說得準?”
“一個健健康康的人,50歲的時候忽然出車禍死亡,那他剩下的生命好像都是白費了……”
“如果……”
耿勝宏遲疑了一下,他看向沈畫:“如果我們不告知病人呢?其實病人根本不會知道。”
沈畫:“……你擔心的是解釋不清對吧?”
耿勝宏點頭。
他的目的並不是要隱瞞病人,而是解釋不清。
這種目前來說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東西,沒有辦法跟病人解釋,如果病人肯聽也還罷了,如果病人不肯聽,那就是在白費口舌,甚至還會引出更多麻煩來。
“關鍵是你。”
耿勝宏看向沈畫,“我想了很多,也跟……跟我大哥談過。”
沈畫挑眉。
耿勝宏的大哥,就是章國川。
章國川夫婦對耿勝宏還沒有太大的意見,主要就是針對耿勝宏那個總愛作妖的媽。
現在耿勝宏的媽媽薛雪平已經被那位老乾部帶著出國了,章家也總算是能消停一點。
顧深之前還跟沈畫提過一句,章家老太太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畢竟兒媳婦懷孕了,老太太雖然不能伺候,但在跟前看著心情也是好的。
現在看來,耿勝宏和章國川之間的關係,不算太僵硬。
耿勝宏道:“你知道這件事情最大的問題在哪兒嗎?在你身上。你說激發人體細胞組織的潛能,用一個比較玄幻的說法就是,燃燒人的生命,換取短暫強大的生機,用來對抗疾病。”
“那麼問題在哪兒?”
“問題在於,如果讓你把這一點發揮到極致,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讓一個幼童,身體變得像垂暮老人?”
“接受過你金針治療的患者,你是否也奪走了他們的生命長度?”
沈畫挑眉。
耿勝宏:“我隻是意識到問題有些不對,這些話是大哥叫我跟你說的。你在軍科院那邊也給他們做了實驗對吧,他們應該也會找上你。”
沈畫點點頭。
或許是她操之過急了,這一點可做,不可說。
不說的確是在隱瞞病人,但說了之後,麻煩隻會更多。
是她草率了。
沈畫點點頭。
耿勝宏說:“這樣,我們一起去見一個馮軍華,把之前的換一個說辭。之後的……這一條就隱瞞下來。”
“好。”沈畫答應了。
兩人一同去見馮軍華。
“情況恢複得挺好。”
耿勝宏說道。
“多謝更衣室,多謝沈醫生,我今天二便已經有反應,在努力控製!”馮軍華臉上帶著喜色。
他老婆樊小慧也在邊上說:“我撓他腳心,他也有反應,腳指頭也動了。”
耿勝宏點頭:“要注意按照醫生要求鍛煉,可彆怕苦怕累的。”
馮軍華:“怕什麼苦怕什麼累啊!這種苦累,多少人做夢都求不到!”
耿勝宏微微頷首:“對了,今天過來也是有件事跟你們說,在做手勢之前不是跟你們說過,需要用到沈醫生的金針之術,來激發你們身體潛能,用以誘導和促進肝細胞分化成脊髓細胞,但是這個過程會消耗掉你們5到10年的壽命。”
夫妻倆的表情頓時緊張起來:“是是,是說過。那這……這是……有什麼反應了嗎?”
耿勝宏搖搖頭:“不是,是想告訴你們,不用把這點放在心上。之所以這麼說,是為了增強你們的信心,同時也是堅定你們治療的信念。”
“我們若不這麼說,你們肯定會對手術是否成功患得患失,甚至會特彆懷疑手術到底能不能成功。”
“而我們這麼說之後,你們是不是就放心很多?”
馮軍華撓撓頭,跟老婆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對,確實是這樣。這有代價,反而心裡踏實。”
樊小慧有些不敢置信:“耿醫生,那您這什麼意思?您的意思是說……沒有這回事?騙我們的?”
耿勝宏點頭:“對,沒有這回事。恭喜你們順利度過這一關,以後站起來了,好好鍛煉身體,好好生活,你就完全是一個健康的正常人!”
沈畫也說道:“給你們開的中藥記得使用,對肌肉恢複很有用。”
“是是,多謝耿醫生和沈醫生。”
從病房出來,耿勝宏看向沈畫:“覺得欺騙病人,心裡不舒服?”
沈畫搖頭:“倒也沒有。”
耿勝宏:“沒有就好。我不認為這是欺騙。事實上問任何一個癱瘓的病人,要他們用十年生命換取正常健康的身體,我相信沒有任何人會拒絕。”
“生命的長短固然重要,但質量顯然更重要。”
沈畫笑笑:“我知道,我沒事,不用安慰我。無論如何,謝謝你耿醫生。”
耿勝宏輕輕點頭。
沈畫離開之後,立刻就給左局長打了電話,有關這一點。
左局長說:“我們也在商議,畢竟這屬於你醫術上的範疇,我們怕對你多加乾涉的話,會讓你有種……被限製的感覺。”
“軍科院那邊你給他們做實驗的素材,目前得出的結論都十分驚人。我們正在研究針對你這個情況,要怎麼處理。”
左局長笑:“既然你自己想通了,那就好說,我們的意見也是暫時不公布,不公開。這是好事,但對很多陰謀論的人來說,就未必是好事。”
沈畫點頭:“好,我明白。”
掛斷電話,沈畫歎了口氣,不過目前來說這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其實對很多人來說,這個選擇都是沒有必要的,如果你當場就要沒命,又怎麼會在乎自己以後是會少活五年還是十年?
再比如像癱瘓病人,或者是其他絕症病人,問問他們是想就這樣活到100歲,還是想健健康康地活到五六十歲?
更何況,就算不用這種手段治療,他們也活不到一百歲。
重要的是當下。
真到了危急關頭,用來救命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平時的話,也就在癱瘓這樣的病人身上,會謹慎使用,在絕大多數病人身上,能不用就不用。
跟左局長通完電話,賀宗野也到了。
沈畫知道他的來意。
之前在電話裡,案子的事情沒有詳細說,賀宗野說要來醫院一趟。
“食物中毒的事件每年都有,還不止一起,但是真正致人死亡的不算多。”
賀宗野說,“而保險公司的大部分巨額保單都會有調查員進行調查,單一公司兩年9起不同原因的食物中毒,絕對不是常見的事,而擴大到同行業其他保險公司身上,三十多起,足以引起重視。”
“保險公司在初步調查之後就認為這些保單都是可以保單,有騙保嫌疑,正在調查當中,田雨婷的這個案子又發生了。”
“所以當田雨婷去保險公司申請賠付時,立刻就被係統鎖定了,保險公司也立刻報警。”
“本來田雨婷的案子已經調查完畢,警方認定為意外死亡,甚至都沒有立案,現在已經針對這些類似的食物中毒案件進行重新立案。”
“其他案子間隔時間比較久,取證可能也會比較困難,而田雨婷這個案子才剛剛過去沒幾天,肯定要從她這邊入手。”
賀宗野看向沈畫:“本來案子不歸我們負責,但如果真是牽涉到三十多人死亡的案件,那可就是大案要案了,就轉到我們手上。”
沈畫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在給她解釋。
她問:“那調查清楚了嗎?”
賀宗野:“導致他們食物中毒的元凶是米酵菌酸,發酵和發黴變質類的澱粉製品都很容易產生米酵菌酸,還有變質的銀耳、木耳。”
“其中還檢出了黃曲黴毒素,這也屬於正常現象,發黴變質的穀物、花生,也的確會產生黃曲黴毒素。”
“更不用說,他們吃的油還是在鄉下的時候自己榨了帶上來的油,榨油的花生也有黴變,再加上榨油機器的殘留物黴變,都會產生黃曲黴毒素,因此他們這一桶從鄉下帶上來的食用油裡,也含有黃曲黴毒素。”
“油是出事前幾天,田雨婷的婆婆從鄉下上來帶來的,黴變的花生也是,變質的雜糧是田雨婷很久之前買的,忘記吃了,銀耳木耳也是之前泡在冰箱裡的……”
賀宗野說:“根據田雨婷交代,她讓婆婆把那些變質的東西給丟掉,但是婆婆不肯,說太糟蹋東西了,不肯丟,還說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吃過來的,小時候沒東西吃時,彆說是發黴的了,就是再臟再壞的,也都搶著吃。還罵田雨婷浪費糧食。”
沈畫點點頭。
賀宗野道:“如果不是保險公司報案,這個案子可能真的就這麼結了。”
沈畫看他:“那現在是又發生什麼新線索了嗎?”
賀宗野:“田雨婷是長期家暴的受害者,她老公酗酒非常嚴重,全樓的人都知道她老公長期酗酒,隻要一喝醉酒就肯定會毆打田雨婷,甚至多次把田雨婷打住院。”
“但每次毆打之後,她老公就會對她道歉,甚至會當眾跪下自扇耳光給她道歉。”
“就像惡性循環一樣,毆打道歉,再毆打。”
“最嚴重的是去年年初,田雨婷懷孕已經7個月了,她老公又一次喝醉酒毆打她……胎兒流產,她也差點兒沒命。胎兒流產出來的時候甚至還在動。”
“那次之後,她老公消停了差不多半年。”
沈畫微微抿唇,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賀宗野歎氣:“根據田雨婷的鄰居們說,前兩年田雨婷也報過警,但這種家務事,警察也就是把她老公教育一番就算了,後來情況嚴重,也找過婦聯……”
“鄰居們是說,田雨婷心軟,每次隻要她老公一給她跪下,她就忍不住原諒他。所以反反複複打打鬨鬨,最終也倆人也還是一起過了。”
“隻是這兩年,她老公工作不順利,更愛喝酒,脾氣也更加暴躁,毆打她的次數越來越多,一開始鄰居們還勸架,後來就都不管了。”
賀宗野的語氣也有些無奈:“近些年家暴比例有所降低,但那個數字依舊觸目驚心。尤其是接觸到家暴受害者時……”
“看著這群人,會讓你窒息。”
沈畫有些困惑地看著賀宗野:“你到底想說什麼?”
賀宗野:“如果你同情她們,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我也同情。”
沈畫挑眉,忽然就笑了:“賀宗野,你能不能說得再直白一點,抱歉我現在完全無法理解你的意思。”
賀宗野看著她,笑著搖搖頭:“你不用多想。你是醫生,不是警察,你的職責是救人,我們的指責是查案,各司其職。”
沈畫點頭:“所以呢?”
賀宗野微笑:“所以就算你早就知道田雨婷是凶手卻什麼都沒說,我也能理解,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會管那麼多。甚至……如果我是普通人,我還會為她拍手叫好。”
沈畫眼神淡淡的。
賀宗野:“我來找你隻是想告訴你,不用考慮那麼多,也不用覺得這件事壓在心裡是負擔,因為本來就不管你的事。”
“對於真正的田雨婷來說,她就是從前那個軟弱、善良、膽小,叫人恨鐵不成鋼的女人,等待她的結局,是某一天被醉酒的老公打傷、打死。”
“無人引導的話,那就是田雨婷的最終結局。如果在她死之前能留下一個孩子的話,她的孩子也會延續她的命運。”
“如今,她沒能走到那一步,而是走上了另一條路。”
“有人在篩選類似田雨婷這樣的人,篩選出她們這樣的目標之後,耐心引導、溝通,把她們從懦弱、膽小,引導走上另一個極端。”
“現實生活太苦悶,很多個田雨婷都會上網,尋找一些安慰等等,她們就成了某些人的目標,被篩選出來。”
“那些人會耐心引導、勸慰,最終讓田雨婷們走上那唯一的結局。”
賀宗野長長地歎了口氣:“有時候啊,我都不知道是原本的結局壞呢,還是現在的結局更壞?”
沈畫:“找到證據了嗎?”
賀宗野:“田雨婷已經認罪,但她拒不說出背後引導她犯罪的那個人。”
沈畫點點頭:“那……會怎麼判?”
賀宗野:“等案子全部結束之後,檢方會以故意殺人罪起訴。”
沈畫:“她是被人誘導,甚至就連犯罪手法可能都是被人教導的,你們應該找出那個教唆犯罪的人。田雨婷罪不至死。”
賀宗野:“可她不願意說,她把一切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看得出來她也並不想活了。”
沈畫:“她不想活,為什麼要去申請保險理賠?”
賀宗野:“因為她想把這些錢交給那人,作為經費,讓那人去解救更多同病相憐的姐妹。”
沈畫:“……”
這樣的話,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確實,在普通人看來,老公死了她或許能恢複正常生活,可對於傷害已經深入骨髓的她來說,她的生活早就毀了。
她老公的死,也並不能拯救她於水火。
賀宗野看向沈畫:“她讓我轉告你,謝謝你。”
“謝我什麼。”沈畫無語。
賀宗野:“謝謝你讓她清醒過來。從腦海中冒出要殺死她老公開始,她整天整夜的,滿腦子都是各種想法,要怎麼才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