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有如此的舉動, 蘇雪至是真的沒有想到。一陣短暫的茫然,又好似若有所悟。
她的心倏然跳得厲害, 心緒有點亂。
火光裡,她看著他一邊和丁春山以及警長站長等人說著話,一邊不時地回頭望自己一眼,醒悟,匆匆穿上寬大的衣服,遮住身體,又背過去整理了下, 隨即站了起來。
賀漢渚很快走了回來, 告訴她,這裡還不能保證安全, 火車也不能走了,等恢複鐵路交通,最快也要明天, 她有事,所以他會立刻開車和她繼續北上。
“你放心,保證會讓你如期趕上明天開幕的醫學大會。”
他說完, 又看了眼不遠之外那節被火海吞沒的車廂,麵露歉疚之色。
車廂正燃燒愈烈,火光衝天,周圍到處都是從爆|炸裡飛出來的小簇可燃物的火苗以及插在雪地裡的各種碎片,看著觸目驚心。
“不過, 也是對不住你,等到了那邊, 我會替你準備衣物,但彆的都沒了, 但願不會影響你這次的行程。”他又說道。
“沒關係。需要的資料我可以再準備,都在我這裡。”
蘇雪至已經恢複鎮定,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他微微一笑,點頭,視線掠了一眼她全身,在她的胸口停了一停,往下,最後落到了她的腳上。
車廂爆炸前,她是光著腳的,現在就踩在雪地裡。
剛開始因為緊張,也沒什麼感覺,一放鬆,就覺得冰了,大拇趾緊緊地勾蜷,縮著,一隻腳,正踩在另隻腳的腳背上。
發現他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腳上,蘇雪至頓悟,急忙放平腳:“我不冷――”
“丁春山!”
話音未落,見他扭頭喊了一聲。
丁春山打發走了警長和站長,讓各去做事,自己正帶著人,停在上司四周戒備,聽見了,讓手下繼續盯著以防異樣,跑上去。
剛才上司說,他繼續開車送小蘇去京師,讓自己留下處理這邊的善後之事。
這樣的安排,丁春山也覺合理。
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這裡了。雖然已經不大可能,但萬一還有埋伏。
晚上出來的兩個手下,都是行動處的老手,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之前跟不上司令的車速被丟在了後頭,也是情有可原,換成自己,也不可能跟的上。現在人剛趕到,讓他們護送司令去京師,問題不大。
“司令還有事?”
“去找雙鞋過來,還有毯子。動作快點!”
丁春山這才留意到了小蘇的窘狀,點頭應是,轉身去了。
“你再稍等一下。”
他對蘇雪至說,便脫了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的開司米羊絨背心,蹲了下去,鋪在雪地裡,讓她踩在上麵取暖。
他的外套已經給了自己,身上就剩這件針織背心可以保暖,再脫掉,就隻剩下一件襯衫了。
他還有咳嗽的毛病。
蘇雪至一愣,忙搖頭。
“不用!我真不冷!你趕緊穿回去……”
他恍若未聞,蹲在她的腳前,伸過來手,輕輕握住她正往後縮的一隻腳,用一股輕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道,帶了回來,替她拂去腳底沾著的冰雪,讓它踩了上去,又將她的另隻腳也牽引了過來,最後卷起背心,讓織物完全地包住了她的雙腳。
腳被柔軟的仿佛還帶著體熱的羊絨針織物給緊緊地捂住,立刻就暖了起來。
“等下我就穿回去。另輛車裡應該也有他們為外出行動準備的備用衣服,我再去拿一件。”
“我不冷。”
他說完,仰麵,朝俯首正看著自己的蘇雪至笑了一笑,眉目舒展,站了起來。
蘇雪至隻能踩在他脫下給自己包腳的衣服裡,心裡五味雜陳,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的感覺。
她不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來自於他的這樣的照顧。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兩人關係的正常範疇。
但她又沒法拒絕,在他這樣有力道的溫柔堅持之下。
她隻能立著,一動不動,感到自己的腳都快要起火了,幸好丁春山很快就回了,拿了毯子和一雙嶄新的內絨皮靴,說毯子是從另個包廂裡取的,皮靴則來自一個富商太太,原本買了帶回家給兒子穿,他看看大小差不多,就拿了過來。
蘇雪至鬆了口氣,趕緊接過靴子,套了進去。
稍大了些,但沒問題。
穿好鞋,她從雪地裡撿起背心,正要撣掉上麵沾來的雪,弄乾淨了再還給他,他卻不知為何,似乎不想讓她碰,伸手將衣服從她手裡直接接了過去,自己隨意抖了幾下,便套了回去。
今夜運氣算好,一號包廂是獨立車廂,空間也大,爆|炸除了波及到近旁一間包廂裡的一對預備入京的官員夫婦,兩人受了點程度不同的皮外傷,丈夫被飛起來的雜物砸破頭外,其餘車廂問題不大。就是乘客受驚不小,在槍戰和爆|炸過後,爭相奪路,相互有所踩踏,又傷了幾個人,當時警察也控製不住現場,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隻剩些倉皇間來不及帶走的行李,東一個西一個掉落在火車和站台上。現在看看裡頭好像沒大事了,又有人記掛財物,想再進來,卻被警察擋在外頭,說還沒滅火,乘客就聚在候車室外,吵嚷聲不絕於耳。
賀漢渚環顧了一圈四周,再次吩咐丁春山組織善後,安撫乘客維持秩序,安排傷者治傷,儘快滅火恢複鐵路。吩咐完,便不再停留,帶著蘇雪至迅速地出了站,讓她上了車,將毯子遞給她,讓她蓋,自己走到後麵那輛車旁,接過一個手下遞來的衣服,套上,隨即回來,啟動汽車,駕車離去。
蘇雪至轉頭,看著身後的車站漸漸消失在了夜色裡,想起剛才的一幕,猶帶幾分劫後餘生的心驚和慶幸。
倘若不是他及時到來,她此刻大約已經隨了那節車廂,化為烏有了。
隻是她又不解。
今晚的刺客,很明顯,目標是自己。
她不明白,她的存在,到底妨礙了誰,會大動乾戈如此安排。
說真的,像自己這種小蝦米,有如此“禮遇”,有點奇怪。
她轉臉,看向身旁正在開車的賀漢渚,想先向他道謝,他救了自己的命,卻聽他忽然道:“你不必謝我。今晚的目標,原本是我。”
蘇雪至一怔,看著他,在腦子裡繞圈圈,繞了好幾圈,終於勉強有了點頭緒。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表哥的票,是你的?”
“是。”
他頓了一下。
“今晚原本我也要帶我妹妹去京師的,臨時有事去不了,聽說你恰好同路,順便轉給了你的表哥。”
他說完,轉臉,看了眼滿臉都是錯愕表情的她。
“火車出發後,我才獲悉可能會有一場針對我的暗殺,所以追了上來。”
“我很抱歉,我真的沒有想到,因為我,今晚讓你受了這麼大的驚,差點――”
他猝然停了下來。
不知是情緒的變化,還是彆的什麼原因,他咳了幾聲,身形一僵,皺了皺眉,隨即似乎極力壓了下去,又接著道:“我真的抱歉,全是我的過,連累了你――”
蘇雪至剛才隻是太過意外而已,並非是在責怪他。
難怪表哥當時匆匆來,丟下票又匆匆跑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見他咳了起來,麵似帶了微微的痛楚之色,她急忙搖頭:“沒事,和你無關,我沒怪你。你怎麼樣了,很難受嗎?難受就不要說話。”
“我沒事。”他笑了下,神色又恢複如常。
“你不怪就好。到京師還要兩三個鐘頭,我開慢點,你休息吧,想睡就睡,到了我會叫你。”
他不再說話了,蘇雪至也沉默,在耳畔傳來的汽車引擎聲中,將身子蜷成一團,縮在來自他衣服和毯子的包裹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