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尋常的傍晚, 賀漢渚提早從公務裡抽身,揣著白天剛收到的一封電報, 來到了衛生局的所在。
這裡距他辦公的督府不遠,隻隔一條街,部門的設立,是新府改善民生的舉措之一,蘇雪至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隻是她現在的主要精力還在藥廠, 所以沒有接受推舉在其中任職, 而是擔任了一個顧問的職位。每年入夏,是各種傳染病肆虐的時候, 今天衛生局安排防疫事務,十分重要,她也來了, 早上就是他送她來的。隻不過,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應她的要求, 他沒有送她到大門口。
現在他來接她,也是一樣。他沒親自進去,停在街口,讓衛兵替他去了。等了一會兒,衛兵匆匆地回來, 說,裡頭的人講, 今天工作進行順利,夫人下午就提早走了。
“知不知道去了哪裡?”
“夫人沒說。”
賀漢渚略覺失落, 不過,很快就驅散了這種感覺。
早上分開前,她說今天這裡應該會很忙,可能要待一整天,讓他不必管她,什麼時候忙完,她自己什麼時候回。
她已成了他的太太,彆人口中的夫人。不過,和從前相比,她的日常並沒有因為身份或者稱呼的改變而發生太大的變化。除了少數需要夫婦一道出席的公開場合以及她全力推進的廢除纏足、普及各種流行病預防知識等舉措外,和以前一樣,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並令她將時間和精力完全投進去的,依然是她這幾年來一直在做的青黴素。
實話說,賀漢渚有時有點嫉妒能和她一道共事的人。
上月,早在去年有遷址打算的時候便從國外訂購了的兩台兩千千瓦發電機組在經過漫長的輾轉運輸之後,終於運送抵達了。這些天,藥廠那邊非常忙。
這邊既然提早結束工作,以她的勤勉……
賀漢渚摸了摸兜裡的紙,沉吟了下,改道而去。
藥廠位於遠郊。他到了後,發現依然失算。餘博士說她今天沒有來過。
賀漢渚隻好再次折返。
折騰了一圈,等他回城,再回到家中,天色已經黑透了。
他覺得自己今天應該替她高興的,但實話說,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唯一的安慰,就是到家的時候,門房告訴他,她在家了。
“夫人今天回得可早了!”
大約是少見的緣故,門房還特意提了一句。
賀漢渚精神一振,走了進去,在門廳處遇到紅蓮。
他們婚後,紅蓮要求過來照顧她,她推辭不了。
紅蓮來迎他,見他眼睛望向後頭,笑眯眯地說,她今天回得早,在等著他回來吃飯。
結婚也有半年了,但因兩人都忙,能在一起坐下好好吃頓晚餐的機會,其實寥寥可數。
賀漢渚心情又好了些,連日來籠罩在他心底的陰霾也暫時消散了。他快步來到了起居之所。
門虛掩著,他推開。
桌上擺著用精美瓷盤盛著的菜肴,對麵插在花瓶裡的鮮花顯然是剛精心修剪過,房間角落的唱機裡放著樂曲,房間裡的燈光,溫暖而明亮。
他感到意外,一怔,隨即環顧一周,卻不見她人,正要叫她,忽然,直覺告訴他,身後的門邊藏了個人。
他心念微微一動,卻停在原地不動。果然,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接著,有人從後出來,跳著,一下抱住了他的後背。
賀漢渚的鼻息裡撲入了一股幽幽的香氣。他扭過頭。
她應該是剛沐浴出來的,但卻打扮整齊,穿著長裙,略施脂粉,笑得十分開心。而平日,如果不是有必要,她是極少作這樣的漂亮裝扮的,嫌浪費時間,還影響工作。
他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驚喜嗎?“
她鬆開了摟著他的胳膊,在他麵前站定,笑盈盈地問。
他點頭。
她抱怨:“沒勁。你裝的!”
賀漢渚低聲笑了起來,順勢將她摟入懷中。他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香噴噴的蓬鬆而柔軟的頭發,深深地嗅了一口散自她發間的香味,隨即轉頭,又看了眼身後的布置,遲疑了下,忍不住問:“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他剛才在心裡已經飛快地想了一遍。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她的。好像什麼日子都不是。
“不是特殊日子就不行嗎?”
賀漢渚一頓。
老實說,他知道她最近藥廠的工作進行到了關鍵的時候,按理說,她是絕不會浪費時間的。但今天她竟早早回了,等他一起吃晚飯,他頗有點受寵若驚般的不適應感。
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正想說點什麼,以補救被自己破壞了的好氣氛,她已笑盈盈地接道:“你非要理由的話,理由也多的是。”
“今天我們相遇兩年九個月零一天,總計一千零一天的紀念日,是不是獨一無二,值得慶祝?“
“今天也是我們成婚六個月差十五天,總計一百六十五天紀念日,是不是獨一無二,值得慶祝?”
“或者,我告訴你,藥廠攻克了技術和設備的難關,成功地批量生產出了第一批藥劑,用在醫院的絕症病人身上,取得了很好的療效,並且,沒有明顯不良副作用的報告。這是不是值得慶祝? ”
她說一句,賀漢渚就笑著點一下頭。
她起先邊說邊笑,但漸漸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賀漢渚略微不解,忽然若有所悟,拍了下自己的額。
“怪我,攪了夫人的好心情。”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正要道歉,卻見她搖了搖頭。
“你最近有心事吧,飯應該也沒好好吃過。今天我正好有空,就提早回來了――“
“其實什麼日子都不是。隻是忽然想到我們好久沒一起吃晚飯了,我想和你一起吃個晚飯。就這麼簡單。”
最後,她用輕鬆的語氣笑道。
賀漢渚望著她,沉默了。
他以為她忙得將他丟在了腦後,卻沒有想到,她的心裡一直裝著他。就好像他的心裡,也無時不刻,總裝著她一樣。
他感到胸腔裡仿佛慢慢地湧出了一股脈脈的細流,如泉湧一般,無聲無息地漫過他周身的每一寸所在,帶走了他最近這些時日的所有疲倦和憂慮。
“你怎麼了?”現在輪到她問他了。
賀漢渚回過神來,搖頭,隨即指了指自己的腹:“我餓了。”
他說完,脫了外套,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坐了下去,剛拿起筷子,被她阻止了:“說了多少次了,老是不長記性!去洗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笑,放下筷子,轉身要走,下一刻她卻又追了上來,手靈巧地鑽進他的臂彎,人就像隻考拉,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