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
桑保國生前沒有留下什麼珍貴的東西,死後就更彆提。
一些簡單陳舊的遺物被悉數放置在一個黑色的皮箱,而皮箱被細心的舅母擺在不經常使用的臨時客房。
晚上桑渴趁著舅母不注意,找到了那隻箱子,並且將它拖進了自己的臥室。
她不急著打開,隻是將箱子安安靜靜擺在牆角落,而她自己則乖乖窩在書桌前的椅子中,雙臂交疊抱著膝蓋。
窗戶沒關,七樓,位置不高不低,窗戶上麵是不久前特意裝改的不鏽鋼鐵欄。
有小夜風打濕女孩子的鬢邊,碎發紮進了眼睛,有點癢,她揉了揉眼。
天上沒有月亮,隻有樹梢風動,迷人的晚間。
桑渴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黑沉沉的皮箱。
最後深呼吸一口,她將臉埋進雙膝。
*
失眠的夜,紙生窩在床邊小窩裡打鼾,Dawn打給她的電話剛掛斷沒多久。
黑箱子打開了一半,靜靜躺在地上。
桑渴跪在地上,將箱子裡的東西全部傾倒了出來,再一件一件分好類。
黨/徽,舊原子筆,舊皮帶。
這些東西就跟爸爸的眼紋一樣舊,死的時候他才四十歲。
最後桑渴躺在父親軍綠色的舊衣服上,用衣服袖子包裹住自己,幻想著正跟爸爸呆在一塊兒,父女倆相擁取暖。
她貪婪地休憩了一會,手指冷不丁在大衣內襯的口袋裡觸碰到了硬物。
她眼神稍動,慢慢將那東西抽出來。
藍皮封麵,年歲很深,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指紋還有裂痕。
那是桑保國遺留下來的曾用來記錄開支的小簿子。
上麵密密麻麻記錄了近十年來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桑渴手捏著小簿子,眼神死寂得像是一片泥沼。
指針已經駛向淩晨一點,萬籟俱寂。
跟小簿子對視半秒後,她開始麵無表情地翻頁,機械地翻頁。
膝蓋跪在地麵,磕疼了,就換一邊。
可是越往後翻,關於進賬的記錄越來越少,反而變成全是支出。
桑保國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繼續工作,因為一開始是良性的腫瘤,不過後期惡化了。
當年化工廠為了造一批競爭量多的料子,竟然不惜
違規使用化學物品,過程汙染還有輻射嚴重,‘不奸不成商’,為了獲取最大效益,還非法斂財、以至於賄賂、貪汙。
九幾年那會兒,去那裡做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當地的還有周邊城鎮的人。
沒有合同,沒有保險,隻有看似很劃得來的報酬。
可是那些東西有毒,身帶無法逆轉的毒。
年輕時遭受的罪,在身體上留下烙痕,終於最後還是有所應驗。
零三年,桑保國偶感身體不適,去醫院體檢。
領他檢查的護士是他中學時期的‘初戀’,幫他化驗血液的醫生是他中學的同學,跟考上重點高中而因為家庭原因被迫輟學的他不一樣,他們都在將來也就是現在有了一份很體麵的工作。
那天尷尬的事情是一連串來著的。
診斷書被帶外婆看脊椎的裴行端撿起來,但是被定義為良性的腫瘤似乎並未令桑保國絕望,隻是拿著化驗單子的手,顫成了篩子。
這是這天,陰雲密布的天色裡第三個他認識的人,撞破他的狼狽。
可小裴是個好孩子,他一直都這麼覺得。
並且沉穩的男孩子答應了,會替他保密,這樣一來,小渴就不會知道。
桑保國不僅不覺悲傷,他甚至難得地覺得這份壓抑得到了分享,而非那麼孤單絕望。
小裴,是個好孩子。
由良轉惡是慢慢累積的,說來也怪,這些年來他滿懷樂觀的度過每一天,甚至身上都沒再有疼痛的感覺,可是那病,就是惡化了。
每天看著活蹦亂跳的女兒,桑保國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來過。
但是一切都像是天意。
病情惡化的原因許是他夜裡睡在顛簸的公路上,冷風激的緣故。
*
桑渴一頁一頁的翻,翻爸爸的手跡。
簿子越往後,不是開支了,倒像是記錄他短暫一生的軌跡。
“小裴是個好孩子,可惜...”手筆淩亂。
桑渴一動不動盯著那兩個字:‘小裴’,她心裡一抽,眼睛像是釘在了那兩個字身上。
“姑娘要高考了,醫生告訴我,我這個得動手術。”
“我不想動,動了姑娘要哭。”
..
“三年前的事,小裴他居然一直記到現在,他答應我保密。”
“姑娘說牛軋糖好吃,
明天去給姑娘買。”
“想姑娘了。”有些字明顯有些潦草,像是寫完立馬就被催促著出車發貨一樣。
都是一些臨時記錄的瑣碎句子,在醫院,亦或是在奔波的途中。
桑渴抬頭,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小裴?裴行端嗎。
為什麼要提到他?
還有,三年,他竟然三年前就知道這一切。
為什麼他要憐憫那個膽小可憐的父親,沒有那筆錢,他就不會死,相反他會親眼看著女兒高考,還能撐到她查成績,甚至還能看見她去念大學,然後在某個溫馨吃飯的夜晚,懦弱的父親,親口告訴無知可笑的女兒,他生病的真相。
而不是,而不是像這樣!
她不要。
不要。
桑渴用牙齒死死咬住胳膊,強迫自己不哭出聲。
真相一點一點的複原,也抽絲剝繭般地將隱秘的地帶暴露在外。
原來,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既然他替爸爸瞞了那麼久,那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那一天,讓那個女生,讓那個漂亮的、他喜歡的女孩子親口告訴她殘酷的真相?
小惡魔就是小惡魔,不會有一丁點兒的改變。
就是想親眼欣賞她被逼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