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柳家誠足足等了小半時辰。
巡察府演武場上,除了眾多衛隊喘氣之聲,唯有柳家誠懸佇半空,傳來的衣袂振獵之音。
盛懷虛、金達魯最是心慌意亂。
萬一巡察大人來個屎遁,柳大宗師再找一個泄憤發怒的對象,無疑就是他們兩個站在這裡,連氣也不敢深吸的領頭人。
此刻,兩家夥俱有些懊悔。區區包廂一事,引來恁大乾戈。
早知如此,他麼的,昨天就不該出門。
不過他們也有點佩服這位新來的巡察大人。
居然敢讓柳大宗師在此枯等。
自己尋了借口,出恭去了。
他們向後望望,各自手下,因為身處大宗師的氣場範疇,儘管沒特意針對,也讓這些武者消受不起。
體弱的,雙股顫栗,頗有立時暈厥趨向。
時間,嘀嗒嘀嗒的過去。
後院靜寂聲息。
柳家誠終覺不耐。
“小友,還沒好嗎?老夫可是打算等你到天黑的。”
聲音悠悠,半空傳下,整座巡察府,即便三尺地下也是清晰可聞。
擔心高洋耍賴,柳家誠索性指明,除非你死了,否則老夫今日斷然要等到你。
他就不信,臭小子能日日夜夜呆在茅廁。
又是片晌。
“來了,來了……”
話音落下,後院響起高洋回音。這會出來的已是本尊,至於分身業已去了莽天嶺的大日神廟。
這門天地交泰神異若斯。倘給旁人知曉,全天下的宗師怕是都要來尋高洋拜師學藝。
見到嬉皮笑臉的高洋,柳家誠難免一愣。直覺出恭後的臭小子跟出恭前大不一樣。
若說臭小子前麵好似一塊堪堪開剖後的美玉,那麼現在便是雕琢後的成品。
差異之大,好比黑夜燭火。
大宗師魂力超凡,本尊與分身不同立時被柳家誠察出一絲怪異。
然而萬沒想及,前一個隻是分身,此刻方是本尊。
這也是七魄分身與建木分身的最大區彆。
一個凝如實質,畢竟並非實質,另一個源自天材地寶,和血肉之軀不遑多讓。
若不魂力侵入,決難查出不同。
而且,柳家誠也想不到,高洋敢以分身麵對自己。
宗師對上大宗師,多數是碾壓的份。
能逃出生天,便足自傲。何況本尊不現,僅用分身出麵,當真和找死無疑。
在他看來,能輕易化解兩位先天後期廝殺,決計不是宗師初階分身可以做到。
有此定論,自是想不出答案。
壓著火氣,淡然道:“巡察大人,老夫終於等到你了。”
高洋嘿嘿一笑:“素聞柳家老祖光風霽月,襟懷坦蕩,原該晚輩移樽就教,恭聆教誨,刻下勞煩前輩尊駕在此久候,著實慚愧!”
柳家誠黑發黑須,臉容清臒,一派儒雅。
若不知曉他是柳家老祖,委實要當做上京趕考的中年仕子。
高洋奇怪,老家夥一身素袍,兩隻寬大衣袖卻色彩繽紛,倘若舞動起來,姹紫嫣紅自不必說。
猛然想及,當日柳搖絮說過,柳家有三門刀技。分彆為雁翎刀、袖裡刀、柳葉刀。
這般大寬袖,多半和那袖裡刀神技有關。
他朝柳家誠袖子悄悄看去,柳家誠也未有甚感覺。
決然想不到自家兩隻色彩鮮豔袖子能讓高洋生出恁多聯想。
“巡察大人出恭之後,似乎把滿身戾氣也泄儘了。此刻倒是教人親近不少。”
柳家誠笑著,眼裡精光外露。對高洋忽然態度大改,生出幾分好奇。
前麵言辭極度無禮,這會前倨後恭。
難道上個茅廁效果恁大?
把賭心腸的東西都拉完了?
再或彆有所圖?
腦海裡浮思連篇。
跟著心中冷笑。
不過為時已晚。
最多看在搖絮麵上,老夫不打死你。但一點小小教訓,總而言之少不了。
亦好讓你曉得江南道非你輕易放肆之處。
鎮壓一個宗師,於大宗師來說,輕而易舉,把握不謂不大。
乾京城一戰,懷帝、閆芷蓉封鎖秘密,輸了的顏豐更無顏向人述說。
至於太上觀勞而無功,嚴守外露尚還不及,焉會替高洋大肆宣揚。
這就讓柳家誠判斷大謬。
相對來說。
高洋來此,單純為了應付挑戰,忖思著隻要此戰不分勝負,加上蛟道人在側。
大可震懾住所有心懷不軌的江南道武者。
他道:“前輩說要親近,晚輩自無不依。咱們是不是也和兩位前輩一樣,尋個無人僻靜處,讓晚輩領教柳前輩的高招。”
柳家誠笑著道了聲“好!”
話罷,人瞬逝,下一刻已在稽州城頭。
高洋向底下金、盛兩人道:“你們在此等本官。”
也跟著飛去。
金、盛兩人相對一眼。
均想,你打咱們時,好不辣手,此刻柳家老祖要鎮壓你,倒不讓咱們跟隨。
莫非怕在手下人眼前丟光落彩?
豈有此理!
不行,前些天咱們無地自容,今日你威風掃地,也須讓人好生欣賞。
兩人想法偏悖,當即向高洋飛去之處跑去。
……
柳家誠選的決鬥之地,在稽州城南一片竹林。
茂林深篁,修竹清幽。
固然白晝,也是人蹤罕至。晚上若是來此,定是竹煙波月,美不勝收。
高洋足踩一枝指粗細竹,隨竹搖曳。
四下瞭瞰須臾,脫口讚道:“沒想稽州城外竟有這麼一片闃寂幽靜的好去處。柳前輩當真會選地方!”
他身軀偉碩,站在竹枝上,赫然反襯得宛若壯熊。
柳家誠不由莞爾,心中抑鬱收了不少。
說道:“前次我搖絮孫兒蒙你手下留情,老夫不勝感激。
今日一戰,權當勸誡巡察大人莫要攪亂江南道大勢,與仇恨怨懟全不相乾。兼且抵禦魔族攻襲,本該我正道世家一力主張,無須朝廷肆意插手。”
“魔族勢大,又聚合一體,反觀咱們人族私心太重,四分五裂,且各自為戰,實屬烏合之眾。
不過柳前輩說得透亮。
晚輩行事喜歡直來直去。最厭的就是口不應心,轉彎抹角。
怎奈晚輩素來公而無私,自問不愧不怍,前輩先前所謂攪亂江南局勢之語,恕晚輩決難苟同。”
一番有貶有褒的陳詞,高洋神色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