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今日受了一番波折, 回去之後竟受不住有些頭疼。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叫人給自己揉一揉, 外頭丫鬟又來傳話, 說是四姑娘回去路上就暈了過去。
這回卻不是假暈,是真的給活活氣暈了。
鄭氏按著額角,竟有了多年不曾有過的焦頭爛額之感。
好在梅幼嵐身子底極好, 她雖氣暈了過去, 卻也很快就醒了過來。
待她睜開眼時,便瞧見梅幼盈正坐在床邊擔憂地望著自己。
梅幼嵐見狀頓時紅了眼睛, 所有的委屈全都在這一瞬傾瀉而出。
她哭著道:“你們都說我任性, 可我哪一點是為了我自己,我還不都是為了母親,為了姐姐你打抱不平。
況且誰家庶女有她那樣尊貴?
便是那都察院僉都禦史家的千金把自己的庶妹折辱死了, 還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我不過是想教訓教訓她,母親竟這樣狠心來打我, 當著那麼多人的麵, 打我的臉……”
她說著便愈發不能忍受, 伏在梅幼盈懷中痛哭了起來。
梅幼盈頗是心疼, 好生安撫了她一番, 待她睡過去了,梅幼盈才離開了寢屋。
她一掀起門簾, 便瞧見鄭氏就冷著臉立在門外。
鄭氏雙眼微紅, 顯然是將梅幼嵐說的話全都聽了去。
“母親, 你不必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梅幼盈安撫她道。
鄭氏歎了口氣, 道:“我打她確實重了些,但你不知,這個蠢丫頭竟磨尖了指甲想要毀了那庶女的臉。
我當時低頭瞧見她手指的時候可嚇壞了,生怕被你父親也發現,到時候事情可就收不了場了。”
梅幼盈道:“母親做的是對的,隻是妹妹當下心裡還是會有些難過,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怎麼說,你妹妹都是向著你我的,你答應我,往後可萬不能虧待了她。”鄭氏握住梅幼盈的手說道。
梅幼盈道:“這話母親不說我也知道,我與妹妹之間的情誼卻是真真的,不會因為旁的事情所影響。”
鄭氏這才點了點頭,心裡頭好受了許多。
“我們都低估了木樨閣的那個丫頭,如今嚴家和珩王府都看上了她,也不知她究竟背地裡做了什麼……”
梅幼盈想了想道:“母親何須擔憂,就是媒婆都上門來提了,那也不過是妾,哪個是來求做正妻的?”
“傻丫頭,那可是皇族的妾,她看似羸弱,可她一旦有了男人,那就不一樣了。
如她這樣的女子,大可以將男人當做一件很好的武器,來對付她想要對方的人……”
隻要梅幼舒是一個很好的用刀人,那麼她無疑是挑中了最為鋒利的那一把刀。
一旦叫對方如願以償了,這把刀便會日日夜夜架在鄭氏和她孩子的頭頂上,她如何能不擔憂。
且不說梅幼舒本性如何,她一次次避過了陷阱又令梅幼嵐與鄭氏吃虧,在她們眼裡,這就是非比尋常的城府。
若真是天生弱者,不該早就死上百次了嗎?
“我現如今才知道你之前是對的。
她若同你一起嫁去,至少她這輩子都在你腳底下壓著,可如今,即便我早就防備了她,可她卻還能不聲不響攀上珩王,她的手段可見一斑。”
“那母親打算怎麼做?”梅幼盈問道。
“就算他珩王府的態度再怎麼強硬,我也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你放心吧,我這麼多年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她在我眼裡不過就是個蟲子,我必然會叫她翻不出天來的。”
鄭氏說的話顯然大半都寬慰了自己。
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想出辦法來,叫那庶女嫁不成。
這廂,梅幼舒卻並不在木樨閣裡。
梅年錦似乎昨天夜裡出去喝酒,起得很晚。
即便梅幼舒過來,也足叫她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才收拾起身。
梅年錦今日穿著一身淺色繡青竹長袍,頗是閒散地在梅幼舒對麵坐下。
“少見妹妹出來走動,還特意過來尋我,是不是為我做好了一雙鞋子?”
梅幼舒聽他問這話,神情有些不自然道:“鞋子難做的很,我還沒能學會……”
梅年錦見她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說:“好吧,那你過來做什麼?”
梅幼舒糾結地扭著帕子,見丫鬟上完茶便自覺下去了,這才小聲道:“今日有人上門來向我提親……”
梅年錦正將杯子遞到了唇邊,聽到這話,卻又止住,將杯子緩緩放了下來。
他看著梅幼舒,頓時就收起了那絲散漫的笑意。
“是誰家的?”
梅幼舒不安道:“原先聽說是嚴家哥哥的,說是要我做二姐姐的陪嫁過去……後來、後來又變成了珩王府的人過來,也是要納我做妾室……”
梅年錦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將茶水抿了一口,這才抬眸看向梅幼舒,問道:“母親同意了嗎?”
梅幼舒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能當麵問清楚,但聽下人們說,還沒有同意。”
梅年錦看著這個小妹妹,心理又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
即便他有心照拂於她,這個小妹妹終究還是要嫁人的。
若是個門第低的來求娶,他倒也還能替她撐腰,可來求親的這兩個門第都不低,後者便是他爹見到了都要行禮。
況且,他們都隻想要她做妾。
這意味著什麼,他作為男人最清楚不過。
自古以來,在權貴的眼中,妻子隻需要有足夠的身家地位就可以了,若是能賢惠地將後宅打理的僅僅有條,這就更好。
妻子賢惠,他們必然會從骨子裡敬重妻室,而他們也必須將自己道貌岸然的一麵展示在妻子的眼前。
他們衣冠楚楚之下真正的模樣,卻隻會對著如小姑娘這樣柔弱卻美麗的女子展示出來。
雖然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如此,但這一現象卻很好的詮釋了妻不如妾這一說法。
若是正妻從內到外都足夠的優秀,那麼,即便如梅幼舒這樣的小白花也會漸漸無人問津,隻能靠著家主的情分過著安分守己的日子。
梅幼舒見他許久不再說話,仿佛走神了一遍,便忍不住低聲喚他。
“哥哥可有在聽?”
梅年錦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小姑娘。
“你有沒有想過選擇一個門戶低些的人家,做其正妻?”
梅幼舒眨了眨眼,顯然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可是……都沒有這樣的人家肯來提親。”
她很是認真的指出了問題的重點。
這都令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長了一張天生做妾的臉……
“咳……”梅年錦尷尬地咳了一聲,竟也無法破解這個問題。
有許多的話,他都不便對小姑娘來解釋,是以,很多問題他也不能替小姑娘解答。
“不如你告訴我你的想法,也好叫我知道,該怎麼幫你。”他換了種問法。
她們做姑娘的命大抵都是有共同點的。
曆朝曆代,即便是尊貴如公主,也曾有過被丈夫割下頭顱獻給新君的事跡。
沒有人能保證她們會終生順遂。
至少當下,他還能順著小姑娘的心意去為她做些什麼。
梅幼舒見這話題終於有了進展,一顆心又微微提起。
她小聲道:“我……我想去見一見珩王殿下。”
“你……想要見他?”梅年錦怔了怔,沒想到小姑娘會提出這樣大膽的要求,“這是為何?”
梅幼舒聽他問到這個問題,反倒不好開口。
自己與那珩王殿下之間不堪的事情,她又怎麼說得出口。
“哥哥若是被迫娶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會不會高興?”梅幼舒問他。
梅年錦想當然道:“自然不會,我不喜歡的人,若是她用計令我娶她回家來,我也不會叫她好過。”
他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
梅幼舒聽了這話心底便更忍不住打顫。
她就知道……
“其實、其實那位珩王殿下並不想與我有任何瓜葛,他……他不喜歡我,我想與他說清楚。”她對梅年錦說道。
梅年錦聽了這話,眉頭反倒皺起。
“你與他私下裡見過麵?”
梅幼舒遲疑地點了點頭。
“難道……是因為你先前墜馬的事情?”梅年錦揣測道。
梅幼舒聽他提及此事,又輕輕點了點頭。
梅年錦便默了下來。
也並不是每個男子都會被美色所迷惑,若那位珩王殿下確實是出於道德緣由而被迫為之,又豈會善待自家妹妹……
他考慮了許久,終究還是答應了梅幼舒的要求。
“我會替你想辦法約見他的,隻是你隻有這一次機會。”
看在小姑娘還算乖巧的份上,就算小姑娘往後嫁不出了,他也是願意庇佑這個妹妹的。
梅幼舒見他答應,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好在梅年錦並沒有用太長時間,珩王府的人很快便來給他回話,表示,若是小姑娘想見他們家王爺,就必須要進府去見。
隻是,隻準小姑娘一個人去。
梅年錦隱約覺得奇怪,將這事情轉達給梅幼舒後,梅幼舒再三猶豫還是答應了下來。
眼下便是她再害怕,也不能不去解決這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梅年錦不阻止的原因,多半也是因為君楚瑾聲名在外多年,並不像是那種會為難弱女子的人。
想來若非是因為與梅幼舒產生了糾葛,恐怕對方連王府大門都不會準許梅幼舒跨進一步。
是以,他並不擔心梅幼舒會一去不複返。
隻是很多年以後,當梅年錦得知了當初的真相,幾乎悔得腸子都青了。
彼時他抽了抽嘴角,看著那位嚴肅抱著孩子的男人頓時露出不屑的神情。
心道,果然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此前,就在微珀嬤嬤回去珩王府回話時候,君楚瑾正在書房裡寫字。
待聽到梅大夫人已經答應了嚴家的求親時候,他握筆的動作才頓了一頓。
“你是說,她不願意?”
君楚瑾抬眸,目光透著一絲深意。
微珀道:“奴婢不知那梅三姑娘願不願意,隻是梅大夫人並未答應下來。”
君楚瑾擱下了筆,似乎並不在意道:“不必理會。”
微珀便微微一福就退了出去,偏在這時,管家匆匆進來,將方才得到的消息進來小聲告知了君楚瑾。
君楚瑾仍舊是麵無表情的模樣,隨後便對管家提了如上的要求。
“既然她想來見本王,就自己一人來珩王府便是。”
管家便立刻將話傳了回去。
沒耽擱多久,一個頭戴著帷帽的小姑娘便被人引入了府中。
小姑娘麵前有層白紗落下長及膝處,透過這層白紗,她看著四周都帶著些許模糊。
這裡的下人和她們梅府的極為不同。
她們在府中看到出現的陌生人時,不聞不問,也不張望,儼然都是受過嚴格規矩的。
小姑娘被引到了一個靜謐的地方,但她一進屋便能察覺出這是個書房。
那管家將她帶到後也不多說半個字,就悄然退出了房門,還順手將門帶上了。
梅幼舒小心翼翼將帷帽摘下,往裡走去,便瞧見了那位珩王殿下。
他立在窗子前,而窗外所對應的角度除了中庭的花草樹木,還有左側長廊……梅幼舒方才便是從那個地方而來。
“你今日來,可是有話要說?”君楚瑾麵對著窗子,也不回過頭去看她,隻背著雙手開門見山道。
梅幼舒揣了一肚子的話正被說中心事,便緩了幾分,對他道:“今日聽聞殿下令人去往梅府提親,我母親並未答應……”
“所以你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君楚瑾微微皺眉。
梅幼舒忙說道:“我、我便是想來問問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在王家說過的話?”
“自然記得,本王說過會對你負責,你還想怎麼樣?”君楚瑾說道。
梅幼舒被他這般反問,原先還算平靜的心頓時又忍不住提了提,隻小聲說道:“我隻是想告訴殿下,那件事情不過是一場誤會,您不必將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也、也不必再記得……”
她見他忽然抬眸看向自己,嚇了一跳,聲音便忍不住更弱了下來,將餘下的話說出了口:“我也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君楚瑾聽到這話終於緩緩轉過身來,正對著她。
“你是說,你想當那日什麼都沒有發生?”
梅幼舒輕輕點了點頭,見他望著自己,便又忙避開他的目光去看著腳下。
她垂眸看著地麵,看著地麵投射進來的一截日光,明亮刺目,卻又有個陰暗的人影落在其中。
那是君楚瑾站在窗子前擋住日光的影子。
她盯著地上的影子便有些走神。
隻是便在這個時候,地上忽然就發生了變化。
那道影子仍舊在原地沒有挪動,可在他身旁透進來的光忽然黯了下來。
或者說,是整個屋子都忽然黯了下來,這頓時便讓對方的影子隱身了一般,再看不出痕跡。
梅幼舒錯愕地抬起頭望去,便見對方手邊的窗子不知何時落下,竟將屋子裡的光給隔斷了。
她抽了口氣,見四下裡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了淡淡的陰影,包括方才還與她說話的人。
“您、您回頭令人將聘禮收回去,我這就要回去了……”
她緊張捏著自己的手指隱約察覺出一絲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便忙往身後退去,想要退到門邊離開。
隻是對方見她退了,便也一言不發地朝她走來。
她隻退了三四步,便被他閒緩兩步趕上。
梅幼舒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都碰到了對方的衣料,心中慌亂不已,腳下也就生出了亂,她一個不防便也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整個人反而往前一撲,便徹徹底底地撲進了對方的懷裡。
她柔軟的、輕盈的身子便與對方貼了個滿懷,那兩隻空出來的手臂卻將將抱住了對方的腰身,恰似投懷送抱的舉動。
幾乎是瞬間,梅幼舒的臉便熱了起來。
她忙將他推開,可他整個人像座大山一般巍然不動,反倒是她自己還往後跌去,後背正撞到了牆壁,而在她的左手邊,正是垂落成扇形的一道綢簾,令她所在的角落裡愈發陰暗。
“你若不想嫁我,為何要讓我看到你的腳?”
他略帶幾分沉鬱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令她忍不住瑟縮。
“您……您把窗子打開說話行嗎?”她的口吻帶著幾分懇求之意,聲音也正因此顯得多了幾分嬌綿的鼻音。
“你若不做虧心事,又怕什麼?”他側過身來,便將她徹底堵在了角落裡,道:“你敢說,你今日不是因為你母親沒能答應你入珩王府,才找上門來的?”
就在微珀說出鄭氏不同意時,他便半點也不擔心。
他給了小姑娘攀附自己這樣難得的機會,對方又豈能不心動。
便在下一刻管家來告訴自己小姑娘想要見自己一麵。
他便愈發確定小姑娘是舍不得拋開自己的。
他這樣想著,便覺得角落裡的小姑娘愈發像個肥美嬌憨的兔子。
還是她自個兒送上門來的。
“我……我沒有,是您說要負責,我才想要告訴您,我……”小姑娘漲紅了臉,這才用了蚊子哼哼般的聲音道:“我一點都不想嫁給您。”
似為了聽清楚小姑娘說了什麼,君楚瑾的臉愈發低了下來。
便是那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小姑娘急促的呼吸。
在這陰暗的一隅,他隱約猜到了自己與對方貼得多近了。
然而當他意識到這點時,他血管裡的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幾分。
然而表麵上,他卻不動聲色般,語氣近乎溫和地又問了了一遍。
“你方才說什麼?”
梅幼舒感受到呼在自己臉上的熱氣便忍不住側過頭去伸手試圖將對方推開。
可她的手才碰到對方的衣料,便忽地被一雙滾熱地手掌包裹住。
梅幼舒終於被對方這一舉動嚇哭。
他們方才還是好好說話的,對方站在窗子旁,而她則立在離他很遠的地方。
隻是不知怎麼地,窗子關上了,而對方竟也莫名地將自己困在了這牆角,還貼得那般近。
“我……”小姑娘嗚嗚咽咽都說不出話,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話順了出來,“我不要嫁給您……”
“嗬——”那道溫和的聲音突然就變得冷冽,“那你想嫁給誰,嫁給嚴家那個小子麼?”
“嗚……”小姑娘緊咬著唇,不願意發出哭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