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頓時笑出了聲,摟著兩個姑娘進了屋去。
梅幼舒則是恭敬地給鄭氏敬了茶,之後鄭氏便一臉動容的樣子讓人將她扶坐下。
“兩個姑娘都嫁了出去,我心裡實在是空落落的,你都不知道,她們都沒走兩天,我心裡都想念的緊。”鄭氏說著便拿帕子抹了抹眼睛,餘光在掠過梅幼舒時,唇角是冷漠的弧度。
“三丫頭,珩王殿下今日怎沒有陪你一起回來。”趙氏似無意狀問了一句。
梅幼舒顫柔的霧眸中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妾麼?妾的地位不高,比不得正房,珩王殿下不陪她回來才是正常的。
不然,男人養妾無數,每個都跑一趟,豈不忙得都停不下來。
“殿下事務繁雜,無暇顧及到我。”她老實得很,想不出什麼委婉的話去敷衍對方,隻能一板一眼地回答。
趙氏見她似小綿羊般,一時也失去了與她鬥嘴的興趣。
作為鄭氏的娘家嫂子,趙氏自然是幫著自己家的親侄女的。
然而她也是發自內心瞧不起梅幼舒。
姑娘婚配之前,鄭氏便一直都惶恐梅幼舒會越過自己女兒頭上去。
然而等梅幼舒真的攀到了高枝之後,她今日一見對方,竟然奇異的安心了。
兩個姑娘誰好誰不好,一目了然。
彆說鄭氏的嫂子說話不留情麵,就是真的給了梅幼舒難堪,又有誰會護著對方。
鄭氏撫著手裡的茶盞,心情頗好。
二女兒獨立自強,聰慧過人,選擇了一個優秀的夫家,這才是真正幸福美滿的樣子。
而那個庶女有幾分小聰明卻柔弱不堪,恐怕在那高貴的王府裡也沒少受到挫折。
越是上等的地方,那裡的人越是難以相處。
而如庶女這樣的弱者,僥幸在她家中活了下來,在遇到真正的強者之後,自然應該早早的死去。
“母親母親,我渴了我要喝水!”
隨著一陣清脆銀鈴聲響,一個年幼孩子從門外跑了進來。
那小男孩穿著綠色繡花綢衫,銀鈴聲便是從他手腳銀環處傳來。
他麵上淌著汗,麵頰通紅,後頭還跟著個氣喘籲籲的奶媽。
“叫你奶媽倒就是了。”趙氏隨意敷衍了他一句,又繼續與鄭氏說話。
奶媽便抱著小男孩坐在了末端的位置,也就是梅幼舒的右手邊。
小男孩拿著漆黑的眸子看著梅幼舒,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梅幼舒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忽然伸出手去在她淺色的袖口上落了個黑色指印。
“呀,你把姑娘的衣服弄臟了……”梨雲下意識小聲說了一句。
而趙氏雖與鄭氏說得歡暢,卻耳尖得不行,一聽到這話眼梢冷了幾分,卻並沒有說什麼。
梅幼舒將袖子收回,從前熊孩子也不是沒有見過,她又不會同孩子吵架,便隻能收了袖子,往邊上偏去。
奶媽哄著孩子,又是喂水,又是喂糕點。
小孩子能製造出的聒噪與尖銳往往都是極不討人喜歡的。
尤其是他坐在那奶媽懷裡還掙紮不休,鬨到最後隻任性地將那盤子一推,整盤軟糯黏糊的糕點都掉在了梅幼舒的身上。
梅幼舒遲緩地垂眸掃到膝上的東西,而梨雲則是忙將她拉到一旁,像是見鬼一般替她整理衣服。
趙氏終於被這邊的動靜給吸引了目光,看著梅幼舒道:“知道三丫頭如今金貴了,隻是你侄兒年紀小,不懂事,你該不會想要與他計較吧?”
梅幼舒神情自然地搖了搖頭,隻是朝鄭氏道:“母親,我去換件衣服。”
鄭氏微微頷首,讓下人帶她去了廂房。
趙氏隨即便瞪了一眼那奶媽,道:“真是不知道養你這個廢物做什麼,他不吃就不吃了,非要喂他,若是傷著了他,我瞧你一家能有日子過!”
奶娘被罵的狗血噴頭,這會兒小男孩便趁著她挨罵的時候哧溜跑出去了。
鄭氏安撫道:“他可是伯爵世子,我哥哥有多嬌慣他我是知道的,我嫂嫂自然也是把他當眼珠子疼愛,你回頭自行省過就是了,現在快去看著他吧。”
奶娘得了這個台階才唯唯諾諾跑出去了。
趙氏見人走後,反而麵露得意道:“你瞧見了沒有,你家那個庶女再好治理不過了,便是受了欺負,連個屁都不敢放的,就是珩王殿下來了,你我管教女兒家的事情,他又豈能自降身價去參與?
我告訴你,今日我要好好收拾她一頓。”
鄭氏假惺惺勸道:“嫂子,這樣不好吧?”
“我知道你心軟疼愛孩子,就當是遷就一下我這個嫂子了,待我發泄發泄。”趙氏冷哼說:“你是不知道,你家好哥哥年前接回來的那個小婆娘又生了個兒子,這些做小婦的可真是下作,生出來的孩子也是賤胚子,不收拾是不行的。”
鄭氏勉強笑笑,也就不接這話了。
梅幼舒在廂房裡換下身上的衣裳,梨雲正想隨手將那衣服丟掉,卻見小姑娘眼中罕見地有些不舍。
“姨娘喜歡這件衣服?”梨雲問道。
梅幼舒輕輕點了點頭,手指劃過衣服上的花紋,低聲道:“極是好看呢。”
她想回家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就算自己懶散慣了,也該認真仔細對待。
所以穿了這件頂好看的衣服,不想叫她們以為自己隨意。
隻是她回來以後才發現,原來認真緊張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沒能見到大哥哥,也沒能得到父親的正眼相待,鄭氏笑得一如既往的牽強,而那個凶巴巴的舅母,一點都不喜歡她……
“我很討人厭……”
小姑娘說這話時並非出自自暴自棄,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陳述語氣。
仿佛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隻是今天才突然想起來而已。
小姑娘鬆開了手,就算再喜歡那件衣服,也知道那件好看的衣服是個例外,那是王府一早為她準備的,後麵就沒有了。
也許往後也都不會有了。
梨雲看著小姑娘蒼白嬌柔的樣子,心口忍不住一揪。
直覺告訴她,如果沒有一個人來疼愛這個小姑娘的話,她一定會活不下去的。
她甚至覺得自己當下就很想心疼心疼這個小姑娘。
梨雲甩了甩腦子,覺得自己有些不太清醒。
“咱們先去前廳吧,待會兒早點回去。”梨雲小聲說道。
梅幼舒點了點頭。
隻是回途路上,她們卻撞見了方才那個被斥責的奶媽,對方一臉驚慌失措跑來。
“快過去幫幫忙,我們家小公子落水了。”
梅幼舒略是錯愕,待她與梨雲往河邊走去時候,卻並未見到有孩子在附近。
“姨娘你那邊有看到嗎?”梨雲順著岸邊往前走去,不安地問道。
梅幼舒仔細看著平靜的水麵,輕輕搖了搖頭,眉頭輕微蹙起。
該不會沉下去了吧……
她正想著,忽然聽到身後爆發一陣惡劣笑聲。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便好似被什麼東西飛過來用力一撞,小姑娘就掉進了水裡去了。
“啊,姨娘——”
她落水前就隻聽得梨雲的尖叫聲。
很快,梅幼舒落水的事情便傳到了鄭氏與趙氏的耳朵裡,二人聽到消息的瞬間均是麵麵相覷。
“怎麼辦,三姑娘掉的地方水並不太深,隻是似乎嚇到了……”
“你管她做什麼,我兒子有沒有傷到?”趙氏焦急問道。
“這倒沒有……”那丫鬟說道。
而鄭氏這時卻發了話,道:“舒兒落了水,此刻必然受了寒,你去給她灌些酒下去暖暖身。”
那丫鬟正是遲疑,卻聽鄭氏頗有深意道:“越多越好。”
那丫鬟頓時了然離開。
而趙氏則是不解道:“你這個時候給她灌酒做什麼,落個水而已,又死不了人。”
鄭氏道:“嫂嫂也知道,你我都是大戶人家,什麼事情總是得端著點,總不能叫她說出胡話來,攀誣了序兒那孩子。”
她口中的序兒便是那個熊孩子鄭序。
趙氏想到這點,又矜持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是,要我說,就是珩王殿下上門來我也不怕的,我家序兒比其他孩子都要活潑聰慧得多,皮實了一些算的了什麼,誰又能同孩子計較。”她的臉上俱是包庇與不屑。
在鄭氏安排好了一切之後,她們才朝安置著梅幼舒的廂房走去。
這個時候梅幼舒喝下了幾碗暖酒,麵頰微紅,也不知是醉了沒醉,隻是目光與動作都遲緩了許多,像個乖巧的木偶娃娃一般,坐倚在床頭一言不發。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小心,我與你母親聽聞了這個消息都嚇壞了,好在你沒事,下次自己走路要小心些,知道嗎?”趙氏說道。
梨雲卻小聲辯解道:“夫人,是……是你家小公子推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趙氏聽了這話頗是意外地看了鄭氏一眼,笑說:“這丫頭是哪裡來的,你□□出來的?”
鄭氏眯了眯眸子,溫和一笑,問道:“梨雲,你說是誰推的?”
梨雲見她那副假皮假笑的樣子,不免又退縮了起來。
鄭氏……鄭氏不會放過她的。
“是、是……”梨雲結結巴巴地說。
“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一個更加嬌細地聲音響起。
趙氏眼皮一跳,循著那聲音看去,卻發現說這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姑娘。
“你說什麼,我兒方才不過是不小心將糕點灑在你衣服上了,你再怎麼記恨他也不能拿這件事情說笑吧,他可是個乖巧的孩子,可不是你能誣陷得了的!”
她惡狠狠地瞪著小姑娘。
小姑娘卻仍舊維持著方才的模樣,低著腦袋,竟又重複了一遍。
“……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梨雲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便擠到了小姑娘麵前,道:“對,就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趙氏冷笑一聲,正要叫家裡粗婦上前來,便忽然聽得門外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聲。
她們頓時都愣了一愣,朝門口看去,卻赫然發現趙氏的心肝寶貝兒子被人提著後頸拎在了手裡。
鄭序哭得眼淚鼻涕淌了一處,哭聲震耳,他胡亂蹬踢,往日連那些小廝都製止不了他,可提著他的一個老嬤嬤竟就那樣懸著像是拎小雞崽子一樣將他拎進了屋去。
趙氏肺都氣炸了,正要衝上去給那老嬤嬤一耳光,卻見那老嬤嬤讓到了一旁,門外又走近來一人。
頓時,滿室的寂靜。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鄭氏眼皮一跳,心中暗道真是見鬼。
都怪這嫂子總是將“珩王來了也不怕”掛在嘴邊,這不,那珩王竟然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