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寧靜的夜,清澈深藍的天不見一絲雲, 漫天的星微微閃爍, 好似應和著呼吸的節拍一般。
就在這天夜裡, 梅幼舒做了個夢。
夢裡,她看到幼時的自己站在水裡,收拾乾淨整齊的衣服全部都浸濕貼在了身上,形成一道道難看的褶皺, 不管她緊張地怎麼去鋪平, 始終都無法恢複如初。
“母親……水裡好冷……”
岸邊上有個姿態優雅的女人,她坐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手裡斜斜地捏著一麵繡花美人團扇,冷冷地朝小姑娘瞥來。
“說過多少次了……”王氏的聲音溫柔極了, “衣服上麵不能有褶子。”
小姑娘聽了這話便愈發焦急地去扯身上的衣服,可是她愈是用力, 就愈像是在扯她身上的皮一樣,每扯一下,便疼得她淚瑩瑩的。
“嗚……”
小姑娘哭著醒來, 這個時候卻已經是寅時。
她抹了抹淚,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角, 害怕地往外麵瞧了一眼。
這種半明半昧的光線遠比漆黑的深夜要恐怖很多。
沒有明亮的色彩,一切都是慘淡灰暗的。
這種色調便與王氏如出一轍。
梅幼舒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夢到過王氏了。
但她還隱約記得, 王氏活著的時候, 最喜歡替她整理衣服和發髻。
她總會望著小姑娘出神, 然後笑著誇小姑娘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你都不知道, 我當初決定要生下你的時候,為的是親手掐死你,隻是沒想到你是個美人胚子,真好……”
她的手撫著小姑娘的臉蛋和雪白的脖頸,溫柔到沒有溫度。
梅幼舒唯一一次感受到對方另一種情緒的時候,便是對方去世的那一天。
對方那種不放心將她留在人世間,想要將她一起帶入地獄的激動,讓小姑娘詭異地感受到了幾分扭曲的母愛。
小姑娘下意識地去撫平褻衣上壓出的痕跡,眼中的星芒黯下幾分。
白日裡,梅幼舒的身上便仿佛多了幾分頹然。
梨雲觀察了半晌,最後得出了當初和碧芙相同的結論。
小姑娘是經不起嚇的。
每回被嚇到之後,總要焉巴個幾日。
這廂那鄭序被逮來王府之後,幾乎將自己渾身撒潑的本領都使了出來。
微珀隻將他提來往那馬棚裡一丟,他被個馬奴看守起來,竟連跑都跑不出去了。
“你這個大膽賤奴,待我回去之後,必然要告訴父親母親,將你剝皮,處以嚴刑!”
鄭序知道在這裡哭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於是手叉腰試圖用權勢壓迫對方。
那馬奴忙得不可開交,偏他為了突出自己的身份還特意站在了中間,於是在馬奴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一屁股就將他給懟翻了。
鄭序一屁股摔進了馬糞對裡。
那種馬糞的惡臭味,讓鄭序覺得惡心。
“哇——”
鄭序從早上哭到晚上,哭得嗓音沙啞,身上還有些發熱。
他躺在草堆上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就在他感覺自己要死了,打算留一封遺書讓父母給自己報仇的時候,他忽然被人抓住了脖子強行灌下了一碗惡臭的湯藥。
鄭序拚命掙紮,終於明白,他如今不過是個小弱雞崽子,不管怎麼橫,都是橫不過大人的。
等到第二日,鄭序神奇地發現自己頭不疼了,嗓子不啞了。
但肚子餓的慌。
鄭序憤怒地吃掉了馬奴放在桌上的饅頭。
往日裡他最不稀罕這些東西,沒想到這饅頭吃起來竟然甜滋滋的,香軟得不行,然而他隻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的時候,就被馬奴發現了。
“要吃,自己乾活。”馬奴兩口便將一個大饅頭吃了,隨即走開再不理會他。
鄭序肚子又呱了起來,仿佛是嘗到了甜頭一般,他的胃不答應了。
三天下來,鄭序就學會了掏馬糞。
這日鄭序久不見馬夫來,正疑心的時候,便老遠看見馬夫跪在地上磕頭。
等他過來的時候,鄭序問他,才得知他是得罪了人,向人賠禮認罪。
從來不知道道歉為何物的鄭序暗暗地將這種方法記下來了。
等到趙氏與鄭氏上門的時候,鄭序已經是馬棚裡麵一名熟練的操作工了。
趙氏好不容易見到了他,正要哭著抱住她可憐的孩子,卻看見鄭序徒手抓住一坨馬糞,捏出了個球砸向她娘。
“哈哈哈哈哈,母親,你被砸中了!”
趙氏青著臉,抖著唇,看著兒子一手的馬糞,又不那麼想抱他了。
“殿下,我們家序兒尚且有功課,總不能耽擱你太長時間。”趙氏委婉地說道,再不敢想頭一日那樣橫衝直撞得罪人了。
君楚瑾坐在那裡,卻看都不看她一眼,趙氏隻好把目光放在了梅幼舒身上。
“三丫頭,你說呢?”
梅幼舒被叫時都還沒睡醒,因而聽見趙氏問她的時候,她便迷瞪著眼看過去。
“姨娘,你頭還疼嗎?”
梨雲一把捂住了她的腦袋,一副心疼的樣子。
趙氏尷尬,一旁鄭序眼珠滴溜溜地轉,一時想到了馬奴的方法,隨即便忽然上前跪在了梅幼舒麵前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三姐姐,那日我推你下水著實是我不該,求你大人大量饒我這回,我往後絕對不敢了。”
趙氏本來都不想承認是鄭序推了梅幼舒,隻是沒想到他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叫趙氏險些眼前一黑。
“你知錯了?”
問這話的人,不是旁人,卻是君楚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