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聶母(1 / 2)

“還說什麼城裡來的孩子,呸,你們沒媽,沒媽的孩子就活該挨打。”聶小強說著,一枚土坎垃就扔了過去,砸在小聶衛民的頭上。

聶衛民嘴皮子都咬青了,任憑聶小強拳打腳踢著,緊緊護著弟弟,就是不肯叫聶小強給踹到。

陳麗娜向來最看不慣的就是熊孩子,一把拽上聶小強的耳朵:“誰家的孩子,有人教沒人養的,怎麼亂打人呢你?”

孩子總是怕大人的,聶小強一看有人出頭,當然鬆開聶衛民就跑遠了。

而倔倔的聶衛民了,拉起倆弟弟,飛似的就跑了。

遠處的田野上走過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眼瞅著聶衛民跑過去了,拽住了就開始戳指頭:“叫你們不要亂跑,鞋子不得要票嗎,跑多了餓肚子快,飯不也是糧食?你爸在外頭辛辛苦苦掙錢養你們,你們還在外頭打架,扯破了衣服誰幫你們縫,啊?”

“婆,是聶小強先打的人。”

“聶小強家爸是大隊書記,你爸要也是大隊書記,我由著你打他。”

畢竟過了多少年,而且陳麗娜上輩子基本就是在這個時候離開齊思鄉的,自己村裡的人還能認個七七八八,隔壁村的人就完全的,一個都不認識了。

所以,她並不認得這個婦女。

但是,聶衛民咋管她叫婆呢,齊思鄉土話,婆就是奶奶的意思啊。

陳麗娜當然也在齊思鄉生活了近二十年,但是,到底就是沒聽說過,河對岸的聶家莊有聶博釗這麼個人啊。

將來,每每問起聶博釗,問起他的家人,他都說死絕了,沒人了,但是,既他兒子在這兒,就證明還是有親戚的嘛。

“喲,這不是陳老師家二姑娘,你大姐了,在家了沒?聽說你和國柱的婚也退了,像你們這類成分,現在對象難找吧?”這婦女笑著就問了一句。

陳麗娜應了一聲,因為麵生,沒有多聊。

不過,剛在河畔碰見過,等回到家,陳麗娜就發現,這婦女又在自個兒家坐著呢。

而她媽洗了半天又燉了半天的豬頭肉,這婦女一片又一片的,正在挾著吃了。

“何嫂子你看,我兒子四天前才從邊疆拍來的電報,三天三夜火車,半天的長途汽車,他明天就到咱們齊思鄉了,你家大閨女可現在就得準備,畢竟他隻有十天的假期,路上就得花去八天,到家兩天,見個麵就得走。”這婦女說。

何蘭兒猶豫著:“黃大嫂,我家麗麗的心思,還是不想給人當保姆,畢竟仨孩子了,還都是男娃,可不好帶。再說了,我們連你家老大具體人是個啥樣子都沒見過了,這麼著急的把人帶走,怕不合適吧?”

“但是,你家麗麗可是用了我家二十塊錢的,何大嫂你說,二十塊錢在現在來說,可不算小數目吧,一個工人的工資,撐死了一個月才十塊錢。”這黃大嫂不依不饒。

“那我們要真反悔了,不想去了呢?”何蘭兒咬著牙。

“那就退錢,二十塊錢呢你得退給我。”這黃大嫂臉變了,豬頭肉也不肯吃了。

“行,那我們考慮一下吧。等大姑娘回來了,我問問她的意思。”

“光問可不行啊,何嫂子,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那是定金,事兒不成就得退。”說著,這黃大嫂起身就走了。

何蘭兒悶坐了半天,哎喲拍了把大腿,說:“完了,這可完了,媽哪有二十塊錢還人家喲。”

陳麗娜也才給大學勸退,從省城回來,於家裡的事情一概不知,於是問說:“媽,究竟怎麼回事啊?”

“還不是你姐鬨的?”何蘭兒又氣又無可奈何:“剛才來的那是隔壁聶家莊聶老二的媽黃桂蘭,她不是有個大兒子聶老大在邊疆沙漠裡的石油基地上班嘛,前妻生了仨兒子,死了,現在沒人帶,扔老家放著呢。然後呢,他想把孩子給接回去,於是尋思著,從老家給孩子們找個保姆,一個月給五塊錢,去給仨孩子當保姆。當時你姐不是才跟王紅兵離婚了,就說自己願意去,還問黃桂蘭借了二十塊錢,說是提前借四個月的工資,這不,黃桂蘭來找她了嘛,要麼還錢,要麼去邊疆,人家總得要一樣兒?”

“我姐呢?她去哪兒了呀?”陳麗娜問道。

姐姐想去給人作保姆這事兒,她咋就不記得呢?

“媽,妹,我回來啦。”正說著,院子裡一個女子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何蘭兒正生氣著呢,努了努嘴說:“嘍,這不是來了?”

“姐,聶老大的媽剛才來,說要你準備一下,到邊疆去給人作保姆,你準備的咋樣了?”陳麗娜問。

“我不是說讓媽給推了去嗎?邊疆那啥地方,風沙大,又沒水,到處是沙漠,我肯定不去,咋,媽還沒把這事兒給推掉啊?”

姐姐陳麗麗說著就走了進來,藍的確涼的褲子,藏青色的絨麵小棉衣臟兮兮的,頭發緊緊紮著,兩隻眼睛還有著老大的黑眼圈兒,進來就坐到炕沿子上了,直喘著粗氣。

“但是你不是用了人家的錢嘛,黃桂蘭指著要錢了。”何蘭兒說。

陳麗麗撲通一聲跌坐在炕上,咬著唇一言不發,咬牙半天,說:“媽,錢我已經花完了,咋整?”

“二十塊啊我的閨女,你爸一月工資才五塊錢,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告訴媽,錢你花哪去了?”

“王紅兵不是給那些小衛兵把腿打斷了嘛,住了十天的院,二十塊錢花了個一乾二淨,不過還好,腿算是接上了,人還不至於廢掉。”陳麗麗說著就揉起了肚子,問:“媽,家裡還有饃嗎,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餓的前心貼後背的。”

“饃,你還知道吃饃。一個月咱們家定量的口糧,現在就剩五斤細麵了,媽舍不得蒸饃,家裡也隻有複合麵的窩頭,湊合兩個填肚子吧。

所謂的複合麵,是拿打碎的蕎皮子攙上高糧麵蒸出來的。

又硬,又難吃,吃了胃還難受中,吃進去不算啥,拉出來那才叫一個,用將來的話說是,菊花殘,滿地傷呢。

但是現在這個年代本身就缺吃少穿,這複合麵,尋常人還吃不上了。

“那媽你快取去,我真是餓壞了。”陳麗麗說著,就癱躺到了炕上,顯然,她這是累壞了。

“那王紅兵咋樣了,你們倆不是都離婚了嗎,他挨他的鬥,你憑啥幫他呀?”何蘭兒問。

陳麗麗也不說話,咬著牙望著天,看了半天叫煙熏黑的櫞梁,說:“他們那些走資派天天挨鬥,也是為了不連累我才離婚的。現在他腿斷了,我咋能不照顧?”

“那你也不能四處亂借錢啊,咱家本就困難,你再借上這麼一筆債,你叫媽拿啥還?”何蘭兒更生氣。

陳麗麗的丈夫王紅兵,因為有個姑媽四九年的時候跑了台灣,給打成了走資派,其人也算仗義,當時就跟陳麗麗把婚給離了,可是,陳家屬於臭老九,本身也好不到哪裡去。

陳麗娜回想往事,發現很快,革命的浪潮就要卷到齊思鄉了,到時候她和姐姐倆人全得挨批,文鬥武鬥輪著來,剔陰陽頭掛牌牌,哎喲,那種苦,可差點沒把她們給折磨死。

給了大閨女一隻硬梆梆的黑窩頭,何蘭兒把另一隻掰成兩半,給了陳麗娜半隻,自己也啃著半隻,想了半天,拍了把大腿說:“得,那聶老大回來頂多也就兩三天嘛,媽是實在沒錢還這個債,不行,咱們把門鎖了,回一趟漳縣你們舅家,先把這抹子債躲過去,你們看咋樣?”

陳麗麗立刻就坐了起來:“好啊,媽,咱們先躲吧,我真是沒錢還那個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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