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妖母神情一怔,愣在原地,原本的惱怒、驚恐、掙紮,化作發泄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時間回到之前,回到那片充斥著死寂,隻要不拿那裡的東西,就不會有任何危險的詭異世界。
秦陽去送死了,蒙毅瘋了,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因為餘下的妖族,包括三眼妖母在內,都已經無法冷靜下來思考了。
他們的心緒已經無法穩定,變得易怒,煩躁,心中仿佛有無數的雜念,在瘋狂的折磨著他們,讓他們一點一點的崩潰。
再加上許久以來的種族隔閡,固有的偏見,也讓他們覺得這沒什麼不對的。
人族覺得妖族,就是一些茹毛飲血,還沒有開化的野獸,縱然有一些妖族,靈智並不比人族地,甚至比絕大多數的人族都要高,模樣也跟人族沒太大區彆,在人族看來,那也是沐猴而冠,這是滲入骨髓的自卑,讓他們非要學人族而已。
而妖族麼,就覺得人族都是些心思複雜,貪婪忘義,比之那些連靈智都沒有的野獸,都不如的貨色,嘴臉醜陋之極,這個醜陋,是雙重意思,有指代意思,也有字麵意思,妖族看人族,可是有不少都覺得人族長的太醜了……
那些不願意化形的妖族,的確是有一些會考慮到這一部分原因。
所以,兩個人族,一個非要保持著作為人族的所謂尊嚴,死也不願意死在妖族手裡,一個心態爆炸,瘋了去自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他們自己留在這裡繼續尋找離開的辦法,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問題越來越多。
一個大妖,不想跟著眾人一起等下去,自己去尋找辦法,一路不斷的留下氣味,當做標記,他朝著北方前進,走了不過幾個時辰,卻又從南方,回到了原地。
他沒法再忍受下去了,胡亂的狂奔了出去,這一次,卻再也沒有回來。
三眼妖母坐在那,神色有些呆滯,腦海中不斷的浮現秦陽臨死之時的眼神,兩個念頭,如同在腦海中化作兩個小人,不斷的你掙我奪,奮力廝殺。
“你跟秦陽相處了這麼久了,他是個什麼貨色,你肯定清楚,他這個人很是惜命,沒有把握的時候,他肯定不敢輕易的這麼做,那個眼神,你還記得麼,他肯定是找到了出路。”一個小人不斷的鼓勵她。
“不,那是死路,一個可悲的人族而已,臨死了還要選擇怎麼死,人族不是一向如此麼,他是真死了,你也看到了,他被虛空之中的混亂力量,當場撕成了粉碎。”另一個小人瘋狂的蠱惑。
“你既然肯放他去,你肯定也是相信他的,現在為什麼要猶豫,那就是生路,你要相信秦陽,這個人族的年輕人,已經帶來了足夠的驚喜,這一次你不是已經相信了麼?”
“胡說,那個人族,不過是想在死之前,拉上你陪葬而已,他隻是想讓你也死了,你千萬彆去!”
“放屁,他死了,他留在人族的魂燈,肯定會滅了,你還是要死,為什麼要現在蠱惑你去送死,那就是生路!”
兩個小人,在她的腦海裡,不斷的蠱惑她,想讓她聽從各自的建議。
“都閉嘴!”三眼妖母尖叫一聲,她的心理已經快被摧垮了,原本隻是她糾結的兩個念頭,此刻卻仿若真的出現倆人,在她的腦袋裡,不斷的吵吵個不停,誰說的都挺有道理。
尖叫一聲之後,腦海裡的聲音驟然消失。
而殘存的人,包括蜈龍族長,都用一種憐憫的眼神,靜靜的看著她,如同看待下一個發狂而死的可憐蟲。
稍稍冷靜下來之後,三眼妖母呆呆的望著天邊,看著殘月再次從天邊升起,她忽然想起來。
秦陽去送死的時候,也是日夜交替的那一刻,而且是殘月升起的時候。
蒙毅發狂去送死的時候,也是這一刻。
她抬頭望著天空,心中的掙紮,慢慢的消散。
若是真的,就去試試,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假的,與其在這裡等待著慢慢的發瘋,最後發狂而死,還不如就這麼死了,也算是少受些折磨。
慷慨赴死,說來容易,做來難,哪怕被人告知那是活路,有勇氣跳下去,也不容易。
她不明白,秦陽怎麼就能這麼輕易的做到。
她的身體,騰空而起,恍若飛仙,飄然而去,直直的向著天穹衝去。
再越過天穹的那一刹那,她感覺到外麵洶湧澎湃,彙聚成海的力量,在瘋狂的磨碎她的力量,磨碎她的身體。
她本能的抵抗了一個呼吸,心中暴怒的想要罵人,想要打死秦陽,可是想到秦陽已經死了。
既然如此,都到了這裡,還抵抗什麼,還不如死了算了。
死誌萌生,她放棄了抵抗的一瞬間,身軀便被絞殺成齏粉,如同在天穹之上,綻放出一朵璀璨的煙花,神光與妖氣,恍若一副淒美的畫卷,綻放之後,轉瞬即逝。
地麵上,一個大妖,滿臉呆滯,雙眼無神的望著天空,喃喃自語了一句。
“又死了一個。”
殘月終於躍出了地平線,有一個妖族,也忍受不了以後永無休止的折磨,他們在這裡,連元氣都不敢吸收,以後注定會死的很淒慘,還不如現在死了。
他也衝天而去,越過天穹,如同一片枯葉,落入到洶湧澎湃的怒海,轉瞬便被絞殺成齏粉。
其他的人,則還在這裡各自尋求著自救之法,要麼則是已經快心理崩潰了。
隻是,沒人會知道,方才去送死的兩人,三眼妖母,跳了出去,而另外那個大妖,卻根本沒有出現,他是真死了。
回到了白玉宮殿裡,三眼妖母望著臉上帶著笑容,話語裡略有一絲埋怨意味的秦陽,一陣劫後餘生的喜悅,如同三伏天裡吞下了冰雪,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的一陣舒爽。
沒死過的人,不會切身的體會到活著的可貴。
放到往日裡,秦陽這麼說話,三眼妖母少不得回懟回去,可如今,她卻隻是笑了笑,眼神裡帶著一絲真誠的致歉。
“是我不對,沒有第一時間相信你的話。”
秦陽愕然,撓了撓頭,老妖婆是瘋了麼,竟然會跟人道歉了?
我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堵住她的嘴而已,她還當真了不成。
“客氣了,出來了就行,不用在意那些細節。”
話雖這麼說,秦陽心裡卻還是有些遺憾,老妖婆到底還是不太好糊弄啊,最關鍵的信息都沒告訴她,她竟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抓住關鍵點,在殘月升起,卻還沒越出地平線的那一刻跳出來。
秦陽推測,路一直都在那,可門卻未必時時刻刻都是打開著的,殘月升起的時候,是第一次變化的開端,殘月落下的時候,是後麵所有無聲無息的變化固定的開端。
這最有可能走出來的時刻,就是這倆時刻,而相比之下,殘月升起的那一刻,最保險而已。
妖母是碰運氣也好,察覺到了他和蒙師叔都是在那一刻自殺的也好,反正她逃了出來。
再去深究,也沒太大的意義了。
反正堵住了妖母的話,讓她也彆去深究了就行。
至於其他的大妖,誰運氣好,也想去這麼自殺,能跳出來了,那是他們運氣好,跳不出來真死了,那也是運氣不好,怪不得彆人。
反正自己說什麼話,他們也不肯信,更彆說讓他們去送死了,這種話,估摸著也隻有蒙師叔會明白,也會相信。
妖母也的確沒有多問,劫後餘生,親身感受過死亡的大恐怖,又活了下來,心態就會不一樣了。
秦陽不說,她自己也能明白一部分,包括秦陽為什麼沒有明說這件事,當時的情況,秦陽說了也是適得其反。
妖母在秦陽那要了靈香,在應龍雕像的前麵,點燃了三支,恭恭敬敬的大禮叩拜。
畢竟,現在在妖族裡,真龍也是妖族的一員,而且是始祖級彆的大神,她理應如此。
叩拜完,妖母回頭看向雕像麵對的方向,那裡有唯一一個出口,通往宮殿的外麵。
妖母轉身向著外麵走去,蒙毅也跟著往出走,等他們出去了,卻還沒見秦陽出來。
回頭一看,秦陽正站在那塊世界碎片前,看著從眼前飛過的殘月,一隻手一張一合,滿臉糾結。
好半晌,秦陽才伸出左手,拍在了右手的手背上,而後抱著手臂,將兩隻手都夾在腋下,死死的夾住。
一咬牙,轉過身,向著大殿之外走去。
多好的機會啊,得到一塊上古世界碎片的機會,一輪上古殘月的機會。
碎片已經被應龍大神煉化到百丈大小,殘月也已經化作了拳頭大小,他想要用真元,將其徹底包裹住,實在是太容易了。
而這碎片和殘月,隨著應龍大神隕落,早已經是無主之物,隨手就能煉化。
可是想到之前叮囑彆人的話,秦陽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東西雖好,可是要命的話,還是算了吧。
在碎片裡,隻是吸收了一些元氣,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秦陽可不認為那些人還活著。
用自己的命去賭一件寶物可不可以拿走,秦陽可不會去賭。
探索應龍之塚這件事,到了如今,無論是誰,恐怕都不會再惦記著得到什麼寶物了,而是想著怎麼安全的離開這裡。
所有人都大大低估了應龍之塚,也高估了自己。
秦陽也想著,能活著回去就行,至於其他,什麼寶物之類的,還是彆惦記著了。
能見證了妖族的一堆強者來作死,還真的死了,也算是值回票價了。
走出了白玉大殿,前方略顯昏沉,乃是一條上千丈高的通道,乍一看,像是地底被挖掘出來的一條通道,石壁黝黑,略顯粗糙,上麵還有一些被洪水衝刷過的痕跡。
邁步其中,頓時察覺到有一種深沉的威壓,讓他感覺極為不舒服,這種威壓,不是鎮壓在肉身,也不是鎮壓在神魂,更像是一種沉溺於深海之中,壓力從四麵八方而來,擠壓他的意識,鎮壓他的心靈。
“太貪心了沒好處,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麼東西能碰,什麼東西不能碰,下次我再看到你去找死,我就先剁了你的手。”三眼妖母見到秦陽出來,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秦陽想要去摘走那輪殘月,她可是看到了,不過秦陽卻忍住了沒伸手。
“這種事,我肯定比你明白。”秦陽翻了個白眼,這會算是想明白了,難怪之前三眼妖母態度那麼好,原來是剛體驗過死亡的滋味,正慶幸還活著呢,這會又故態萌發,變成那個惹人厭的老妖婆。
話音落下,秦陽就拿出個特製的鐵鎬,雙手握著,走向了一側的石壁。
鐵鎬觸碰到石壁,就見一根鋒利的指甲,出現在他麵前。
“剛說完的話,你就忘了麼?”三眼妖母沉著臉,眼中帶著一絲殺氣:“你想死,回去之後,想怎麼死都沒人攔著你,但在這裡,你彆拉著大家一起死。”
“秦陽,莫要衝動。”蒙毅在一旁,也忽然叮囑了一句,他也不希望秦陽去挖這裡的石壁。
這裡的一切,都超出了他們的意料,誰知道亂挖亂拿會引發什麼變化。
“看把你們嚇的,我隻是想試試,這些古怪的黑石,究竟有多硬而已。”秦陽收起了鐵鎬,隨口回了一句。
他想要的結果已經有了。
方才,他試了試,鐵鎬觸碰到石壁,做出了挖掘的準備,采礦技能,卻毫無反應。
他手裡的鐵鎬,乃是之前沒事的時候,特彆製作的,裡麵的材料,全部都是他手裡最好的,甚至還鑲嵌了一顆靈脈在內部,強行拔高鐵鎬的品級。
這把鐵鎬,已經是能想到的品階最好的了,雖然完全是空有品階的廢物,連一般的靈器都不如,但配合挖礦技能,卻絕對足夠了。
再好就要用上先天之物了。
而在這裡,技能沒反應,按照之前總結出來的經驗,要麼是這裡最普通的黑石壁,品階都已經高到可以當做材料,添加到道器之中,他手裡的鐵鎬品級不夠,要麼就是黑石壁壓根算不上礦物。
秦陽從善如流的聽了三眼妖母的話,三眼妖母對秦陽說的理由,不置可否,她雖然覺得不太可信,可也隻是認為這是秦陽貪心作祟,又想拿好處了。
倒是蒙毅,心裡有些奇怪,以秦陽的性子,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吧。
可如今三眼妖母在這裡,他也沒發問,隻能按下心頭疑惑,相信秦陽這麼做有他要這麼做的理由。
也幸好蒙毅眼睛上蒙著黑布,也沒有眼睛,他隻要板著臉,誰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兩人一妖順著黝黑的通道,向著前方前行。
而另一邊,碎片世界裡,急速流逝的時間,加上莫名的力量影響,其內殘存的妖族,距離心態爆炸,心理崩潰越來越近。
有妖族想要挖穿大地,可是那裡的大地,堅硬無比,越向下越硬,他挖下去沒多久,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也有妖族發狂之後,無差彆的攻擊,將其他妖族卷進去,打著打著,最後全沒了蹤影。
直到最後,不知不覺之間,就隻剩下蜈龍族長一個人了。
他的雙目通紅,表情呆滯,想要說個話,都再也沒有人了,施展全力狂奔飛遁,有時會進入到其他的圓圈一樣的空間,來到陌生的地方,有時也會向北飛去,卻從南飛回來,又回到了原地。
碩大的世界,變成了一個死寂的囚籠,一個連蟲子都沒有的囚籠,甚至風聲都沒有了,一切都變得死寂。
他的心跳聲變得越來越大,如同擂鼓震天響,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也慢慢的變成了濤濤大河的奔騰之聲。
他瘋狂的咆哮嘶吼,上天入地,想要找到那雷霆在哪,想要找到那嘩啦啦奔騰的大河在哪,可是卻一無所獲,見到的隻是愈來愈死寂的世界。
在暴躁壓抑,已經快到徹底失去理智的時候,他已經無法理智的明白,這些聲音,都隻是他在死一般安靜的環境裡,待的太久了,所以才會聽到那些平時被完全忽略掉,甚至完全聽不到的聲音。
他不明白這些,隻是發瘋的找尋,可是卻發現那些雷鳴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亮,大河奔騰之聲,顯示河流的奔騰,也越來越湍急,可是他就是找不到。
“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哈哈哈……”
蜈龍族長懸在半空,時而狂笑,時而怒吼,
如是折騰了不知道多久,他自己都忘記了,他隻記得很久很久,時間過的好慢。
然而事實上,這裡的一個月落月升才剛剛過去。
看著殘月再次從天邊露出一角,他徹底絕望了,心態爆炸。
仰頭看著天空,想起了他一直提防,一直看不起的對手,三眼妖母,她先一步瘋了,去送死了。
他當時還升起過一絲得意的情緒,覺得他比三眼妖母強的多,可是此刻想來,何其的可悲,都是死,有什麼區彆。
遙望著天邊的殘月,他眼中已無生意,死誌萌生,絕望的情緒,吞噬他的心田。
他一躍而起,怒吼著衝向了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