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黑林海,這片整體範圍,基本快要抵得上整個南蠻大小的詭譎地帶,如今來探索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黃泉河邊,常年有人駐紮,尤其是黃泉魔宗的高手,自從崔老祖在黃泉岸邊悟道,這些人大都也喜歡坐在黃泉河邊做做嘗試。
哪怕他們都知道,悟道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多少還是能有點收獲,尤其是修行了黃泉秘典的高手。
可是沒人知道,黃泉深處,未知的變化已經產生了。
遊走在黃泉之上的擺渡人,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駕馭著孤舟,一路來到黃泉的最深處,一望無際的黃泉裡,出現了一個漩渦。
奇特的韻律在黃泉之上浮現,黃泉擺渡人,走到船頭,一動不動,靜靜的感受著。
黃泉之中,數之不儘的怨靈邪祟,如同炸了鍋一般,瘋狂的湧向那個漩渦。
他們就像是一條條錦鯉,爭相奔向了龍門,哪怕他們都不知道那個漩渦之下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們隻知道,變化出現了,有變化就意味著有機會衝出黃泉。
在這裡被困了無數年的時間,靈智早已經被磨滅,隻剩下最後的本能,還在驅使著他們,還剩下已經化為本能的執念,在主導著他們。
無數的怨魂厲鬼,瘋狂的撕扯著周圍的人,腳踏著一切攔路的存在,這一刻,他們似乎也不再懼怕黃泉擺渡人。
黃泉擺渡人也沒有做什麼,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的職責又不是攔著這些冤魂厲鬼,黃泉河中的一切,都跟他沒有多大關係,他隻是一個擺渡人。
不多時,那些如同炸了鍋,在水麵上不斷沸騰的冤魂厲鬼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缺口。
年輕的三身,腳踏水麵,踱步而來,所過之處,所有瘋狂的冤魂厲鬼,都會本能的讓開道路,去爭奪其他方向的路徑。
三身周身,百丈之地,水麵平靜如鏡麵,一個冤魂厲鬼都找不到。
她來到漩渦旁邊,靜靜的看著漩渦片刻,而後一步一步的走入漩渦之中,直到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黃泉擺渡人站在船頭,微微欠身一禮,算是送彆。
……
同一時間,黑林海之下,一條被完全隱藏在大地之下的陰河裡,仿佛忽然被人投入了染料。
原本清澈見底的陰河裡,泛起陣陣昏黃,而後便又像是有無數的鮮血滴落進去,讓整條陰河,泛起了陣陣血黃色。
無數扭曲的畫麵,在整條河上,不斷的浮現,河麵之下,無數生靈的嘶吼、哭泣、低語、朗誦等等聲音,交織成一大片嘈雜的嘩嘩聲,與河水翻騰的聲音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這就是當年破碎之後,墜落到大荒的一部分忘川,被深深的掩埋在黑林海之下,從來沒有人發現過。
裡麵的血黃色,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沉澱,所有的一切,都仿若靜止了下來,就算是有什麼家夥閒的沒事乾,跑到黑林海裡用蠻力挖出來一條通道,好死不死的通到了這裡。
那對方八成也什麼都發現不了,要是對方不小心跌入這段忘川裡,外麵也不會有人知道,甚至對方自己都未必會知道。
如今,內部泛起的一絲漣漪,卻將這片徹底沉寂下來,原本可能沉寂到永遠的東西,重新攪起。
變化也隨之出現了。
其中一段河流裡,從血黃色裡,抽離出來了一部分紅橙色,這些顏色,不斷的彙聚,在血黃色的河流裡,隔絕出來一塊隻有紅橙色。
而後那些顏色不斷的凝聚,一個閉著眼睛的人影,無聲無息的從水麵之下升起。
他長發紮在腦後,一身簡單的長衫。
紅橙色的水流徹底凝聚出來他的身影之後,顏色隨之褪去,變成一個模樣挺普通的男子。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的一切,揉了揉腦袋,就像是剛剛從跨越了很久時間的沉睡之中蘇醒,整個人都還有些不在狀態。
良久之後,他長歎一聲。
“竟然會在這裡蘇醒了,既然我會蘇醒,便代表著,亡者之界已經出現了吧。”
男子腳踩在忘川水麵上,順流而下,不知多久之後,他再次從上遊走了下來,回到了原地。
他眉頭微蹙,有些不解。
“既然我已經蘇醒,而且隻有生前的一部分記憶,那麼,忘川必定也是在亡者之界出現了,為什麼我走不過去?
是跟預料的不太一樣,還是當年本尊留下這一部分的時候,另有安排?”
男子閉目思忖,他本就是記憶所化,而且隻是一部分。
當年府君留下後手,當然不可能隻有一樣。
所謂的記憶流派也好,意識流派也罷,爭的隻是理念,不在乎這些的,當然是什麼有用來什麼了。
從五大水脈凝聚出來開始,就已經是在為以後布局了,以最後的結果會成功來作為參考的,中間的過程,除了是鋪墊之外,本身就是在為以後創造有利的條件。
忘川本來就是府君一手所創造出來的,能被記憶流派的人,當成了避禍的絕佳之地,沒道理府君自己不用吧。
留在這裡的一部分記憶,的確是刻意留下的。
而且還將記憶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生前的,一部分歸納到死亡之後。
若是亡者之界出現,那影響甚大的五大水脈,尤其是忘川,若是也能在亡者之界出現。
蘊含在忘川之中的記憶,也必定會有明確的生死劃分。
如今這人揉著腦袋,前後對照記憶,發現缺失的部分,似乎不止是死後的記憶,一切都變得頗有些混亂。
按照腦海中還記著的這部分規劃,當年推演出來的亡者之界,是根本不可能讓人隨意跨越的,甚至可能是沒有辦法,徹底跨越生死兩界。
忘川的存在,本身就是參考了記憶流派的一些觀點和法門。
肉身、力量、神魂,統統都無法跨越的話,那麼隻是單純的記憶,就未必不可能了。
單純的記憶,隻是信息而已。
亡者之界不可能阻止這種信息的傳遞,因為隻要亡者之界出現,那麼所有亡者,在進入亡者之界的時候,本身就是信息的傳遞,映照到亡者之界了。
以忘川作為橋梁,跨越生與死的界限,將本身不蘊含力量,又不是實體的信息,循著兩部分信息的同根同源,作為指引,得以傳遞。
這就有了兩個可能,一個是生者世界的這部分過去,一個是亡者之界的那部分過來。
如今的情況,男子發現,這裡的情況,根本不適合對麵過來,而他發現缺失的那部分記憶裡,可能都是些不怎麼好,瘋癲之中,帶著點臆想的記憶、雜念。
那麼,他就必須過去了。
但他過不去了。
他沉思了許久之後,神情有些怪異的得出一個最簡單的結論。
亡者之界的那部分,消失了。
消失的乾乾淨淨。
隻有徹底消失的乾乾淨淨,才會失去作為指引的作用。
良久之後,男子啼笑皆非,一時不知道如何說了。
當年他的本尊,創出忘川,最初的本意,似乎就是為了丟掉那些雜念,丟掉一些不可抑製服下拿出的念頭,一些不想要的記憶,讓自己變得純粹。
本意呢,又不想做絕,心有窒礙,無法完全丟棄掉,這件事本身就成為了掛礙。
後來似乎浪費了很多時間,才弄出了一個兩全之策。
哪想到,現在真的有需要到那些一直不需要,偏偏還沒法可以無害的徹底湮滅的東西時。
那些東西卻徹底消失了,消失的徹徹底底。
當真是……
造化弄人。
男子思來想去,輕輕一跺腳,忘川水麵上,便泛起一圈圈漣漪。
那一圈圈漣漪,擴散之後,力量在不斷的積聚,化作巨浪,翻騰而起,整段忘川支脈,都仿若一條沉睡的巨龍,驟然蘇醒。
大地被巨龍翻身的力量攪動,發出一陣陣低沉的轟鳴聲。
力量順著大地傳出去,一時之間,震動在黑林海的中心產生,從最初的數十裡,轉瞬便化作影響到上萬裡的大地震。
山川開始改變地貌,有些地方山脊隆起,有些地方,大地裂開了裂縫,裂縫崩開,不斷的深入到地底。
片刻之後,男子抬起頭,頭頂的山石,裂開一條綿延十數裡,寬有裡許的裂縫,頭頂上的天光,投射下來,映照到下方的忘川裡。
……
亡者之界,秦陽正在跟紅鴞、埋老頭、無顏聊以往的事情。
忽然間,其中一段忘川支脈上,開始出現了變化。
一圈圈漣漪擴散開,隨著波紋擴散,漸漸的掀起巨浪,短短幾個呼吸之後,便見那段支脈,如同瘋狂的巨蟒,不斷的扭動了起來。
幾人麵麵相覷,看了半晌,也沒見那裡有什麼變化,河水依然清澈見底,也沒有什麼人出現。
等到浪潮平息下來,秦陽眼裡放光,直接衝了過去。
哪怕他第一時間開了二檔思字訣,也什麼都沒有感覺到,那裡似是無風起浪,忘川自己抽風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這裡的任何變化,都要有誘因的,唯獨不可能是忘川自己,有一部分忽然抽風了。
秦陽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生者世界的忘川,映照過來的影響。
那邊有人在做什麼,影響到了這邊。
尤其是最初的漣漪擴散開的地方,肯定是對麵有人。
“你們能做到這一點麼?”
秦陽盯著平複下去的浪潮,問了其他三人一句。
其他三人一起搖了搖頭。
“我等現在在這裡,凝聚出的身軀,都是要借助忘川的力量,根本掀不起如此大的浪潮。”
“那你們說,誰能掀起這般浪潮,還能在另一邊影響到這裡?”
秦陽問出口,心裡其實已經知道結果了。
那三人的神情,不太自然,明顯帶著點敬畏,他們自然也猜到了。
除了忘川的創造者之外,還能有誰?
秦陽難掩心中的歡喜。
府君啊,除了府君之外,還能有誰。
現在秦陽有點相信了,之前那個有點瘋,自稱是府君的家夥,可能真的是府君留下的一部分記憶。
既然這裡有一部分,他將其斬殺了,另一麵的府君感應到了,有點不太高興,倒也說得過去。
秦陽感覺到,心裡的一顆大石頭,快要落地了。
他已經很久沒感覺到這種感覺了。
現在要有實錘了,他壓根不是府君往生。
整個世界,對於往生這件事,他就是最大的權威,沒人會比他更了解了,哪怕他自己對於往生的了解,也是個二把刀。
若他真的是府君的往生,亡者之界的忘川,和生者世界的忘川裡,就不會同時有府君出現。
這一點他非常確定。
說心裡話,秦陽還是個弱雞的時候,的確還曾幻想過,他是某個大佬往生而來,有朝一日覺醒記憶,一飛衝天,成為一個天下攻的大佬,看誰誰死,瞪誰誰懷孕。
等到越來越強了,越來越多的人,說他是府君往生的時候,秦陽就特彆抗拒了,那種你不是你的說法,讓他特彆不爽。
偏偏說的人太多了,他自己還會偶爾的懷疑一下。
如今馬上就有實錘了,一樁心病也算是徹底要了結了。
他急不可耐的來到那段忘川支脈,揮動塑料黑劍,一件斬出,力量衝入到忘川之中。
這種對於實體完全是零傷害的力量,落入其中的時候,卻在水中斬出一道,綿延數十裡的劍痕。
水麵向著兩側翻騰開,如同大地裂開了一條裂口。
片刻之後,被斬開的裂口重新合攏,水麵也恢複了平靜。
秦陽靜靜的等著,看看對麵是不是有反應。
……
男子望著頭頂的裂縫,感受著自己此刻的樣子,思索著怎麼才能走出去,隻是純粹的記憶,失去了承載,可沒法在忘川之外存在。
他現在打開裂口,便是要等著曾經的部下,來接引他。
正在他靜靜的等候時,河麵上,一條數裡長的劍痕出現了,河水自動向著兩側翻騰。
但是轉瞬之後,河水便再次落下,恢複了平靜。
男子微微一怔,有些意外,竟然有人能在那邊影響到這邊。
也就是說,他方才的動作,也影響到那邊了,還有人發現了,給他了回應。
男子沉思了一下,再次輕輕抬起腳尖,在水麵上輕輕一點,漣漪擴散開,再次掀起了巨浪,以他為中心,向著周圍擴散,奔騰出數十裡才平複。
秦陽等了半個時辰,終於再次看到,有一圈圈漣漪浮現,彌散數裡之後消失。
這是對方給的回應。
一念至此,秦陽以塑料黑劍為筆,在水麵上不斷斬落,以上古的文字,書寫出一個個足有數裡的大字。
“你是府君嗎?”
對麵的男子沒正麵回答,他念頭一動,以指代筆,點在水麵上,水麵自動湧動,浮現出幾個方正的大字。
“你是誰?”
秦陽看著水麵湧動,隱約化作了三個字的字跡之後,轉瞬即逝。
立刻明白,對方的肯定是府君,隻有他才能如此對忘川施加這種影響。
秦陽輕吸一口氣,繼續以劍代筆,斬出一行字。
“我是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