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采綠(9)(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276 字 4個月前

“女子十年不出...學女事, 以共衣服...十有五而笄,二十而嫁...”公孫弘緩緩誦讀著一篇‘禮記’,但讀完之後並沒有繼續往下敘述太多的意思,而是回歸今天課程的正題, 講《儀禮》一篇。

桑弘羊展開竹簡遮在自己麵前, 朝陳嫣露出一個了‘你知道的’笑容。然而陳嫣卻目不斜視, 自顧自地認真聽課, 就像是課堂上最最模範的好學生——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天真了!

真的以為老師不知道學生在搞小動作嗎?站在上方的老師根本就是把學生的一切舉止都收之眼底了!隻不過是不說出來而已!

不過陳嫣也明白為什麼桑弘羊要這樣作怪,實在是公孫老師今日講課的內容很有意思。類似初中上生物課的時候,講到男女性征的部分, 說說卵巢、睾丸...長大以後回想就會覺得沒什麼,但當時總有人會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公孫弘剛才念誦的是一篇‘禮記’...不是《禮記》, 這之間還是有點兒差彆的。

孔子當年給弟子上課的教材有六本,分彆是《詩》、《書》、《禮》、《樂》、《易》、《春秋》。其中的《禮》並不是後世名氣更大、流傳更廣的《禮記》,而是稍顯陌生的《儀禮》。

而所謂的‘記’, 在孔子時代其實是一種文體, 讀後感、議論文什麼的。而‘禮記’的本來含義, 大概就是學完《儀禮》某一篇之後心有所感, 所以寫的一篇讀後感,發發議論。

後世的《禮記》其實就是從孔子弟子所作的‘禮記’中選輯, 最終成書。所以編者不同, 也就有了不同的版本。後世流傳的版本又被稱之為《小戴禮記》, 正是因為編者是戴家兩兄弟中的弟弟!對應的, 他哥也編過一部《禮記》, 後世稱之為《大戴禮記》。

此時後世最為認可的《禮記》還沒有誕生,各家倒也有一些不同的選本——不同的學術大佬都是要教學生的,自然也有各自的一套輔助教材。‘禮記’在他們看來大概就是教輔資料、優秀作文精選那種東西吧。

也就是在未來,位置才越抬越高,成為‘經書’了。

不過這種事也不奇怪,朱熹最初作《四書章句集注》,這也是教輔資料,用來輔導書院學生考科舉的。等到了明清,卻成了讀書人的教材!

作為儒生,公孫弘上課講《儀禮》簡直是吃飯喝水一樣正常。而講著講著,難免旁征博引,念誦的那一段就來自一篇名為《內則》的‘禮記’,在禮記中也算是精品了。

非要說為什麼引得桑弘羊作怪,則在這篇小文的內涵上。《內則》這一篇說的是家庭內的禮儀,這一篇所體現的精神,在日後兩千多年會一直支配華夏人的道德觀念、家庭觀念。

孝順父母、孝敬公婆、友愛兄弟,都是從此而來。

公孫弘念誦的,其實是對女子的一些要求!大意就是說,女孩子從小就要謹慎,最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聽從女師的教導,順從乖巧。從小要學習的內容包括紡織、烹飪、祭祀等等。到了合適年紀嫁人,一定要符合禮儀,不符合禮儀的叫做‘奔’,奔者為妾......

說實話,這裡體現的內容,比起後世越來越將女性‘卑化’的‘歪理邪說’,已經算是相當客氣的了。這當然和文章誕生的時間有關,雖然儒家一貫強調男尊女卑、三綱五常那一套,但也得遵從基本法啊!

從上古時期,再到如今,因為種種原因,女性都還一直是家庭經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正是因為如此,女性地位擺在那裡,根本不可能是學者嘴炮幾句就能夠扭轉的。

所以儒家就算有這方麵的傾向,也隻能說到這個地步,這樣算是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

不過即使是這樣,放在當下這個特殊的境況中,桑弘羊也是想笑的。

陳嫣也是個女子啊!而且她不是個普通女子!

桑弘羊所見的,陳嫣一看就是要乾大事的人,總之將來是不會消停的。給陳嫣上課,提那些東西,兩邊反差太大了,便自然而然產生一種喜感——大概也正是因為此,所以公孫弘也隻是念誦了一遍,絲毫沒有就此闡發議論的意思。

這個問題一旦說的深入了,該怎麼說?既要保全公孫弘的儒生立場,又要確保陳嫣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發聲...幾乎是不可能的嘛!

放課之後作為老師的公孫弘先離開,直到公孫弘看不到人影了,陳嫣才開始收拾東西。才出教室門,身後就跟上了一個桑弘羊。

桑弘羊才想說什麼,忽然發現宋飛熊已經等在轉角處了。睜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怎麼在此處?”

宋飛熊用關愛地主家傻兒子的眼神看他,說不出來的‘慈愛’,然後才道:“我與嫣翁主約定好了的。”

陳嫣點點頭,確實是有這件事兒來著。

桑弘羊愣在原地一息功夫,趕緊就追了上去,擠在了陳嫣的另一邊。插嘴道:“有什麼事兒?我也同去!”

“呃...”陳嫣猶豫了,宋飛熊笑了。

桑弘羊立刻大聲疾呼:“翁主,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宋女郎能去的事兒,我不能去?”

這下陳嫣身後的幾個小婢女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陳嫣頂著桑弘羊‘譴責’的眼神,隻能解釋道:“...有些事兒是不一樣的,宋女郎與我都是女子...”

原來是輸在這裡嗎!!!

桑弘羊越發痛心疾首了,不甘心道:“到底有什麼事隻能女郎來做?”

生孩子嗎?不應該啊!翁主和宋飛熊那廝還不到年紀呢!

陳嫣看了宋飛熊一眼,又看了桑弘羊一眼,歎了一口氣,道:“做針線而已...”

“嘎?”

桑弘羊與陳嫣麵麵相覷,看了一會兒,自己先心虛地轉過了頭。然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而一抬頭,就看到了宋飛熊對他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於是怒從心中起,狠狠心道:“我與翁主一起!”

說著還解釋:“我隻是無事可做,去看看而已!”

如果隻是看看的話,當然是沒有問題的。陳嫣雖然覺得現在的氛圍有哪裡不對的樣子,但還是點了點頭:“這個自是隨你,不過看人做針線很無趣的...算了,你看了就知道了。”

等到三人回到陳嫣居住的正院,這邊已經準備好了各種做針線的工具和材料。

之所以要今天做針線,是因為最近即將入冬,冬衣自然得提前準備好。宋飛熊要準備自己的東西,父親的冬衣——其實也不是每年都準備冬衣,冬衣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往往都是做一身傳到不能再穿。

不過今年宋高和他的學生不是到了陳嫣門下了麼,他們自然是一批視金錢如糞土的理想主義,陳嫣就算給他們錢都不會要。但陳嫣也不能因此就真的心安理得,安安心心做一個剝削者了!

所以陳嫣常常會用節日送禮、補貼等方式回饋他們,送的都是生活中用得上的東西。柴米油鹽、布帛糧食什麼的,陳嫣也沒有用那些特彆高檔的,就選擇了一些中等價位,便宜又質量過得去的,算是很實惠了。

這些東西送到家眷那裡,不同於男人們隻管做事,家眷們可是要計較一家人生活的!自然很難拒絕這些,也就收下了。而宋高和他的徒弟見到這些東西,也很難說什麼,總不可能為了這麼點兒東西就和陳嫣玩你推我讓的套路吧?

再者說了,這些東西也確實是生活必需品,並沒有什麼奢侈浪費的意思,所以也就收下了。

如今天氣將寒,陳嫣又給他們按人頭發放了布帛和絲綿,想的就是每人做兩身綿衣。

以前他們的冬衣很少有絲綿的,大多就是塞些蘆花、木棉進去,偶爾也有用飛禽羽毛的。

不過飛禽羽毛用的不多,蓋因飛禽羽毛雖然暖和,卻也有不小的缺點!此時的處理水平,這些羽毛大多都有一股味道,偶爾聞一聞沒什麼,可做成衣服,天天放在鼻子底下聞,這就過分了。

而且羽毛還有一個問題,那些細細小小的羽毛絮在夾衣之中,穿著穿著就會從夾衣布料的孔隙之間跑出來。然後一路鑽過中衣,刺到皮膚上。隻要試過的人就知道了,穿的久了,就能體會真實版的‘芒刺在背’!

本來是想拒絕這一過於‘高檔’的禮物的,不過以前的東西都收下了,現在卻拒絕一點兒絲綿,這好像說不過去啊!

須知道,農家諸人拒絕陳嫣的錢財,那是因為按照農家的理念,一個人的吃穿用最好都是親手生產,所謂不勞動者不得食,他們是最嚴格的執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