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2)(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487 字 4個月前

“陛下方才下了令。”

這句話有著鎮定一切的氣場...雖然這段時期天子的脾氣還不錯, 以一個病重天子來說, 對於太醫們已經是最優情況了。但是,無法改變的是天子確實病重,更大逆不道地說,天子的生命已經走到終點了。

這個時候哪怕是普通人, 恐懼生命流逝也會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何況是天子!普通人古怪一點, 對於醫者來說不算什麼, 大不了不去理。可是天子,他們不得不理,隻能更加小心地侍奉。

此時的天子不管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 全都隻能儘量滿足,就算滿足不了,也隻能小心對待。

現在說‘天子下了令’, 一個個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生怕是什麼了不得命令。要真的做不到,比如一定要治好病, 試用新藥等等等等——他們恐怕就坐蠟了。

然而隻是坐蠟的話並不要緊, 要緊的是他們坐蠟的時候需要麵對的後果!

一個將死的天子, 最後的約束恐怕都沒有了,任性一些算什麼?他們可不想知道這個時候的皇帝有沒有理智控製自己的行為。

“陛下說了, 讓我等竭儘全力保住一個月性命。”魏太醫沒有吊胃口,乾脆利落地傳完了話。

對於這個要求,眾人麵麵相覷。

天子想要保命, 多正常的要求哇!但期限限定在一個月這就顯得有些古怪了。對於一個求生之人來說,這未免太短。可要說天子毫無求生之意,那又何必有這樣的要求?

沒有人對此說什麼,拍胸脯保證一定能做到?當然不會有人去做這個。以天子如今的情形而論,熬過這個冬天其實也不是毫無可能。相對的,明天就病情危急,眾人束手無策,這似乎更不是沒可能的事。

不過與此同時,大家多少心裡放鬆了一些。如果隻是保住一個月的性命的話,這些太醫其實也不是做不到——放開手腳施針用藥,不用考慮日後的後遺症(人都死了,還考慮個屁的後遺症),那種虎狼藥、激發最後的生命力的藥也能用的話,將人在鬼門關上拉住並不是做不到。

隻是話是這麼多,真到了那樣的關頭,大家又會有些猶豫了。畢竟他們不止需要考慮到天子的願望,還得承擔起宮中其他貴人,太後、皇後這些人的期待。縱使天子已經到了沒有資格考慮‘日後’的關頭,他們也不可能隨意做決定的。

“唉!”有人歎了一口氣,但沒有接著說什麼。大家明白這歎氣的含義...他們難呐!但不會有人說出來。畢竟現在的情況,沒有人會隨便說什麼,說不定就說到什麼不該說的了。

與此同時,天子寢殿內殿。皇後進去陪了天子一會兒,劉啟搖搖頭道:“皇後辛苦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王皇後推辭說自己不辛苦,道:“臣妾侍奉陛下。”

劉啟不接這話,隻是重複了幾次自己的意思,王皇後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眠不休地一直在這裡照顧,最終隻能告退。

等到王皇後離開了,劉啟又對之前停了念書的宮人道:“繼續念。”

整日躺在榻上,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做不到,天子唯一的消遣也就是聽聽宮人讀書了。

天子身邊的貼身宦官朱孟此時捧著托盤從外麵走了進來,臉上歡喜的要不得:“陛下,不夜翁主之家信至矣!”

按照時間推測,這時候陳嫣應該已經在回長安的路上了。不過以此時的通信條件,必然是有時間差的,所以這書信應該是陳嫣離開不夜縣之前派人送來長安的。

天子原本平靜如同湖麵的樣子立刻被打破了,這就要起身。旁邊的宮人唬地嚇了一大跳,連忙去扶。

有宦官道:“陛下,小的念信!”

劉啟卻是目光比任何時候都有神,道:“朕自己看,書信拿來!”

雖然有些擔憂天子的精力,怕天子因為而耗神,但也沒有人敢在這件事上勸說。所有人將目光投向天子身邊最為受寵的宦官朱孟,希望他能站出來說點兒什麼。但是朱孟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徑直將竹簡書信交給了天子。

朱孟當然知道這些人的擔憂,但他並不讚同在這件事上違抗天子的意思。

自從當今天子病危,幾乎所有人都被牽動了,而在這件事中被直接影響到的,其實不是彆人,正是他們這些宮人!特彆是天子身邊靠的最近的這一批宮人。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朝臣尚有兩朝元老、三朝元老這種存在,權力足夠大的宮人能夠連續兩朝延續輝煌麼?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們這種宮廷內宦,離權力中樞最近的人,等到新的天子上位,自然會被新天子信任的人頂掉!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情...因為他們的位置實在是太近了,不是自己心腹,根本不能信任!

也因為這些,他們這些人侍奉天子的同時有些憂心忡忡的——天子的情況所有人看在眼裡日後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其實大家已經心中有數了!

不過所有人還是不免抱有一絲期待...萬一呢?萬一天子能熬過這一關呢?這種事雖然希望渺茫,但也不是真的毫無希望啊!

如今宮廷內外,這些天子身邊的宮人絕對是最希望天子度過難關的人之一!

所以,他們緊張皇帝的身體,到了一草一木都要擔心的地步!

可天子身邊最受信任的朱孟並不讚同!他固然也希望皇帝能夠平安無事,然而他的內心也很清楚,這幾乎是沒可能的。而且不論這個,不說天子如今的情形,隻單純地說不夜翁主寄來的書信...

誰又能阻止天子親自去看?

其他人根本不了解情況!天子怎麼會因為這個而耗費精神以至於傷了本就脆弱的身體?對於現在的天子來說,沒有比這更加有用的靈丹妙藥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劉啟愉悅地展開竹簡,看到陳嫣親筆書寫的筆跡,一下就什麼病痛也沒有了——沉屙在身的滋味兒可不怎麼好受,縱使劉啟能夠得到天下最好的照顧,該有的痛苦也是一樣不少的。

有時就連呼吸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這對於一個誌向高遠、本性剛烈的劉氏天子來說該有多麼痛苦!

但是看到阿嫣寄回來的信件,和自己說的話,身體雖然疼痛依舊,精神卻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隻覺得輕飄飄的,再也想不起來竟還有病痛這回事。

陳嫣來信用的是隸書,如今隸書已經取代了篆書,成為了最為流行的文字了。就算有很多老派學者依舊對此相當抗拒,但時代的大潮又怎麼可能因為他們的抗拒就不到來!

如今除了一些官方的正式場合,大家都是用隸書了!

陳嫣的筆跡一直很有特點,在天子看來更是漂亮又可愛——隻不過還略帶稚氣,難稱大家而已。而就是這種稚氣,讓最後一筆的尾巴總會向上勾一點點,一下就靈動了起來。

劉啟看到這個,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叉著腰的活潑小姑娘。

陳嫣的來信其實並沒有說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和往常一樣,這是攢了一段時間的書信,主要說的是生活瑣事。隻不過最後一封說了自己動身回長安的事情,這讓天子歡喜起來,甚至顯得神采奕奕,似乎能下床走幾步了!

將天子的變化看在眼裡,宦官朱孟臉上堆笑,背後心裡卻酸酸的...天子如今這個樣子,唯一的期待也就是希望能見嫣翁主最後一麵了啊!

作為天子,大漢帝國的皇帝陛下,富有四海、代天牧萬民,想要得從來都能得到。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後儘頭還是拗不過命運二字,想要得東西,即使隻是一個小小的、小小的期待,也不一定能夠到手。

一切都隻能寄托於老天爺的安排罷了。

心中的心酸不能讓天子知道,朱孟隻能以笑臉對著天子。捧著補湯上前道:“陛下,嫣翁主心裡一直惦記著陛下呢!一起送來的還有嫣翁主親手製的冬衣——翁主莊園裡的各種收獲也有一些,小人已經送到養室去了。”

在信件中也提及了這些,所以劉啟並不意外。隻是真等到冬衣呈上來的時候,一顆心好像被泡在了溫水裡,暖和又貼心。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人討好劉啟,不要說一件冬衣,一點兒莊園裡的土特產了,就算是身家性命之類的東西難道他這一生又收到的少了嗎?

但是能夠讓一個人動容的從來不是收到的東西有多麼難得!珍貴不珍貴這種事永遠隻能由收到東西的人自己來判斷!

對於劉啟來說,阿嫣是他偏愛的孩子,或者說他甚至覺得他這一生隻有這一個孩子也說不定——他當然還有太子,還有其他的公主皇子,可那些都隻是外界認可的,他的血脈。

人的感情卻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劉啟第一次感到‘血脈相連’正是阿嫣學步的時候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手指,那孩子那麼弱、那麼小!他得照顧她一輩子才可以!交給彆的人...他要怎麼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