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碩鼠(1)(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8820 字 4個月前

“自然是不容易的守孝的飯食簡單,那是尋常人家,皇家能一樣?”原來養室裡幫著說話的那庖廚橫了年輕婦人一眼,接著道:“翁主已經算是老實的了,處處按照守孝的規矩來就是了,我們細致些總能成。不似有的府中,這時候才犯難呢!”

那二十多歲婦人來府中不久,本就是這座新宅邸買的新人,因她本就是好廚娘這才買來。所以她既不是宮中一係,也不是長公主府一係,甚至就連影響力最弱的‘櫨山’一係都算不上,麵對許多事根本就是抓瞎的。

漢時已經有了完整的守孝禮節,這一點上奠定了華夏後來兩千年的基本框架。

守孝的人,不算兒子、承重孫這種特殊存在,須得墓前結廬守孝不提,其他的都是在家深居簡出,不參加各種交際娛樂活動。

另外,吃飯穿衣方麵也有各種規定,穿衣得穿素色,親緣很近的還得特彆選用粗糙衣料,所謂‘斬衰’‘齊衰’等守孝的幾個等級,其實本意都是指的衣料。而吃飯就簡單一些了,飯食服喪的,一律素食!連葷油都不得沾。事實上,按照最嚴格的來,那些兒子、未出嫁的女兒什麼的,不隻是吃素,還不能吃飽!本意大概是為了表示悲痛,以至於飯也吃不下,但久而久之的也就變成了‘禮’的一部分。

當然了,規矩是規矩,真的執行的時候就是另一回事了。漢代時有一些關於小資的記載,包括東漢袁紹,青年時養望不也有一條就是孝順?死了爹娘後再墓前結廬守孝。按理來說這是本分,有什麼好大肆宣揚的?這從一個側麵反映,規定是那麼規定了,但真正怎麼搞起來,其實是有另一條規則的。

按照守孝等級劃分,陳嫣算是五等需要守孝的人裡麵最低的了,為舅父守喪——稱之為‘緦麻’,和‘小功’都屬於輕喪。真要說起來,這種守喪非常‘隨意’,如果是普通人家,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服喪!

放到講究的貴族之家,會服喪,但也就是初喪之時減少一餐的飯食,甚至開不開葷都是一個可以自由發揮的問題。衣裳要穿緦麻,一種比較細的麻。雖然織的稀疏顯得不精致細密,但相比起其他喪父,這是一種不粗糙的喪服,貼身穿也不會刺傷皮膚。

孝期也隻有三個月事實上,能服緦麻服滿三個月的也很少見了,除非是特殊情況。

不過現在是天子駕崩,多了一重屬性,就是所謂的‘國喪’,也就是說舉國上下都要服三個月的喪,衣素衣、食素食、不許婚嫁,理論上來說夫妻甚至不許行房——這種國喪其實也很形式主義,小老百姓很多都不知道,一樣過日子。但是,對於貴族來說,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必須得嚴格執行,不然的話,被禦史或者政敵知道了,立刻彈劾!這種事情,罰起來一般死不了人,但摧毀一個貴族也是經常的。孝期不端,這不知道打掉了多少個貴族!其中雖然有借題發揮之嫌,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呢!

而那庖廚所說的老實,指的是所有飯食都是蔬果糧米之類,不要說絕對禁止的酒水、肉食了,就是葷油也不放一點兒!

“彆的貴戚之家,雖說也為孝景皇帝服喪,可、可吃飯上講究可多了。這素食是素食,可真要下功夫去做,比葷食還麻煩呢!這你也是知道的罷?”那庖廚看了婦人一眼。

二十多歲婦人本就是酒舍裡做庖廚的,這種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聽到這裡頻頻點頭:“也因此素食也不是原來的滋味兒了,吃到嘴裡和貧家之素食不是一回事兒!”

“就是這個道理了,雖說同樣都是守國喪,看起來一樣,可到底不一樣!也就是咱們翁主老實,沒有那樣的花樣,真正守孝呢!”庖廚感歎。

婦人連忙說好話:“這是翁主孝順!”

“對對對,翁主孝順!”不管正院的人能不能聽到,養室裡的人已經開始歌功頌德起主人來了。相比起其他話題,稱讚主人這個話題總歸是最安全的了!遇到了說兩句,又不會掉塊肉。

“唉!翁主還是太”想著方才桌案上寡淡的飯食,正在整理衣裳的婢女清忍不住嘟囔起來。當著陳嫣的麵她當然是不說這話的,但私下裡總是忍不住。

旁邊另一婢女華正和她一起整理,婢女華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隻不過沒有婢女利那樣的頭腦,所以雖然是從小侍奉陳嫣的,卻比婢女利要低了一頭。不過即便是這樣,因她細心,也同樣是貼身侍奉的婢女之一,管著陳嫣身邊一些瑣碎但不可或缺之事。

婢女華心眼實在,聽婢女清這樣說,也歎道:“翁主這樣也是有因的。”

兩人對視一眼,歎了一口氣,也不再說這個了。關於先帝待自家翁主如子女,自家翁主又待先帝如父親,這種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這個樣子,也是發乎於心,不這樣做反而難過!

整理好衣裳,兩人這才離開內室。外間正是陳嫣正在讀書,其他婢女也各司其職——陳嫣近日都是閉門不出的,隻在老師公孫弘的教導下讀書,仿佛她的世界隻有這一片小小天地而已。

說起來此時已是春日,若是去年,太子宮也該開課了,陳嫣也能去蹭課。不過如今太子已經於正月登基為帝雖然當今天子年少,按照太皇太後所說(王皇後升格成了太後,竇太後自然也得升格為太皇太後),依舊得有老師教導!所以課還是得上的!但這不是剛剛新帝登基麼,多的是事,再加上守喪什麼的,開學的時間也就推後了。

話說回來,就算宮中按往常開課,陳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蹭課短時間內,她可能沒辦法踏入未央宮了。

這個容納了她許多時光與記憶的地方,她定位為‘家’的地方,直到某一個特殊的時刻,她才明白那裡有多冰冷!她其實並不適應那裡,隻不過因為父親在那裡,所以那裡才是家罷了。

陳嫣正在深學《左傳》,讓人將有關《左傳》的竹簡都取了出來。她用的是笨辦法,各種不同的版本、不同的解讀都對照著來看。這種辦法初開始雖然慢,但卻是踏踏實實做學問的辦法,能夠打下最堅實的底子!

當初她最先研讀的經典是《詩經》,因為她覺得比較親切嘛。而論《詩經》的底子,老師公孫弘也遠不及——不是公孫弘不聰明,也不是他當年讀書的時候偷懶了。隻能說他進學的時候哪有陳嫣的條件呐!

陳嫣要哪個版本就能有哪個版本,想了解哪種學說就有哪種學說,那是因為石渠閣等宮廷圖書館等於是她自家的,她讓人抄錄出一份想要的,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還有一些宮廷圖書館都沒有的民間遺珠,她也可以去找太子宮上課的博士們。有他們幫忙,好多學者的私人藏書也向她敞開了大門。

在這個知識被完全壟斷的時代,陳嫣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資源,這可不是一句空話,是體現在方方麵麵的。除非她不想學,不然她的條件比誰都好。

展開一卷《左傳》,陳嫣愣了愣,手也僵硬了,好半晌才低垂下了眼睫,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這卷書籍。

這冊《左傳》其實沒有太多特彆的,以版本而論,其實是陳嫣早就看過的版本——或者說,這就是陳嫣最早學的一個版本陳嫣是在未央宮啟蒙的,最開始的老師就是劉啟。等於說,劉啟讀什麼書,她就跟著讀了什麼。

竹簡上除了篆書的《左傳》原文,還有一些隸書批注。這竹簡可不是後人抄錄的,不,其實也是抄錄的,但卻是更早以前的人抄錄的,用的還是篆書!

但早就習慣這種文字的陳嫣並沒有什麼吃力的地方,隻是指尖撫過隸書批注的時候忍不住又出神了。

這原來不是她的藏書,是大舅留給她的。

兩月之前天子駕崩於未央宮溫室殿,這是天大的事,但因為早有準備,再加上政權交接的問題上沒有什麼可做文章的,所以一切波瀾不驚。

等到一切的流程走完,陳嫣就搬到了陽陵邑,對外的說法是為大舅守孝,當然,實際上也是守孝。

一起來的行李是她過去在未央宮的所有東西她去不夜縣的時候也是不帶這些東西的,因為沒有必要,回來的時候反正要接著用。但這次她想,以後就用不著了。

而除了這些,大概就是一些‘遺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