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859 字 4個月前

公元前136年, 建元五年,初春。

陽陵邑縣城中淫雨霏霏, 路上行人不多,倒是往來的馬車偶爾走過,發出車軲轆滾過石頭地麵的聲音。

雨水將石板地麵洗刷地格外乾淨,整個縣城都格外好看。而在靠近富貴人家居住的閭裡中這一點更加明顯——這裡本來就營建地更加用心,就算是街道的石板也比彆處平整許多。再加上一座又一座占地麵積頗大的宅邸鱗次櫛比,隱隱露出宅中漂亮的屋脊、飛簷一角、花樹成蔭, 可以說是畫上景了。

一輛由兩匹棗紅色駿馬拉著的馬車打破了這一片的寧靜, 馬車中乘坐的主人也絲毫沒有心思欣賞著雨中美景!他隻是催促著車外的車夫:“快些!再快些!”

“籲——”車夫儘量操縱著馬匹,心知這已經是最快的了, 但還是要勉力為之。直到到了一處宅邸, 這處宅邸從門臉來看並不怎麼招搖,但所處的位置真是極好的——車夫此前已經駕車來過這裡,所以知道這裡就是目的地。

“家上,至矣!”車夫回頭小聲道。

說著跳下馬車橫欄,然後扶著主子下馬車。

馬車主人下車下的有些著急,甚至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站穩了, 這才抬頭去看這宅邸。也顧不得雨水落在身上, 隻趕緊向門口的閽侍拱手:“在下乃汝南郡董山!求見不夜翁主!”

門口站著兩個閽侍, 都穿著灰色短衣,是再普通不過的仆人打扮,最多就是比一般的仆人整潔一些。隻不過看在董山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如今的風尚是什麼?當然是崇尚奢華!

簡樸節約是漢初的事兒了,隨著幾代統治者休養生息,民間越來越富有,貴族之家積累的財富也越來越可觀。時間久了,原本樸素的風氣也就沒有了!如今彆說商人違反規定,能穿多奢華就穿多奢華,就說豪門大戶的連仆人吧,人家也穿絲綢呢!

但眼前這兩個小仆,竟然還穿的這樣樸素簡單?

董山當然不會覺得是此間主人財力不夠雄厚,事實上,若是此間主人的財力不夠雄厚,世上也沒幾個財力雄厚之人了!那麼是此間主人真就這麼簡樸?那也沒有。董山曾經見過那位出行,跟隨身邊的婢女也是穿絲綢、戴金銀的。

說實話,若不是知道自己確實沒有走錯門,他真心會懷疑呢!

兩個閽侍卻不知道眼前這位客人想了那麼多,聽了他的名號,又查驗了信物。這才道:“原來是董先生,確實是與家主人相約...隻不過,該是晌後的事了罷?”

一個閽侍請他進門,又有些疑惑。

掏出手帕擦拭著雨水打濕的頭發和臉,董山隻能略作解釋:“怕來遲了...”

這下閽侍懂了,也不多做廢話,將此人引入整個宅邸靠外的一個院子,道:“董先生,此處乃客人臨時招待所在...此時我家主人尚在處理彆事、見彆的客人,恕罪、恕罪!”

董山哪裡真敢受這個,連忙道:“哪裡的話,本就是在下來早了!翁主事忙,自然是早有各種安排的。”

閽侍倒也沒有再謙虛幾句,而是直接受了這話。點頭好幾下,然後才叫來了這院子裡的奴婢:“這位是汝南郡的董先生,今日要見翁主的,你們好生招待!”

董山在單獨的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說實在的,他並沒有被怠慢——有一個僮仆和一個婢女專門招待他。僮仆在爐火上煮著蜜棗羹,他自在一旁烤火。而婢女則是為他找來了乾爽的布帛,擦乾頭上的水,還脫下了他的外衣,在一旁烘乾。為了遮蓋炭火烘乾的煙火氣,還在最後用熏爐熏香。

中間還有一個大婢女來過,為他送上了一些乾果、點心、果脯之類。姿態舉動都很好,顯然是精心調.教出來的。

但就算受到了這樣的優待,董山還是非常焦急...若是貪圖這一點兒享受,他就不該冒著雨從長安趕到陽陵邑,然後在陽陵邑等了半個月,期間到處拉關係、花錢,最後才在今日登門!

說起來汝南郡董家,雖然沒有偌大的名頭,可也是一郡之中數得著的大商賈了。他要是想享受,在自家有比這好的多的享受!

如今費了老大力氣,總算踏進了門檻,比起之前徘徊在門前不得入可以說是進步巨大!然而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就越是等不及。

董山站起身來左右踱步,忽然,他好像聽到了院子裡還有動靜,便站到門口去看,發現還是之前那個閽侍,又帶進來一個人。

皺了皺眉,眼睛一掃看到房間裡的小婢女,打聽道:“姑娘...這些人...?”

小婢女連忙道:“奴婢擔不起客人稱呼——客是想問外頭新至的客?”

“是、是、正是呢!隻是不知方便不方便說,若是不方便也就罷了!”董山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小婢女特彆嘴鬆,隻能抓緊機會問道。

“哪裡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告訴客也無妨!”小婢女似乎樂於賣弄,便指著院子裡其他屋子道:“府上有兩個前院是用來專門暫時待客的,這幾日好多客人來拜訪,多和客差不多呢!”

董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不過想到最近商界的情況,也隻能苦笑了——這種事早該想到的!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不過是長安西市的曹家和鄧家‘打起來’了而已!

長安九市,最出名的當然是東西二市!其中東市主要以作坊為主,算是個工廠區。而說到做生意、繁華程度、規模等等,還是首推西市。而偌大的西市,又被十幾個大商賈瓜分,其他人也就是撈個湯湯水水而已,大多還跟在這十幾個大商賈屁股後頭,自認為隨從一般。

曹家和鄧家都是西市這十幾個大商賈之一,而且還是其中靠前的兩家!曹家據說和平陽侯家有親戚關係,呃...至少是一個家譜上麵的。不過也有傳聞,曹家往上數兩輩是個連姓都不知道的乞丐,是抓住機遇發了財,這才花錢攀上了平陽侯家。

總之後來是姓曹了,然而實際上和人平陽侯家沒有一文錢關係,隻是為了暗示外界——老子後台很硬!

持這種懷疑的人很多,但沒有人公開場合說過。畢竟曹家如今也發達了,說這些話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曹家如今算是西市‘本土派’中的領軍人物,鄧家則不同,算是‘外來派’!

現代商業行為尚有地方保護主義,在交通不便,地方豪強坐大的古代就更不用說了!一般來說除非是朝廷下定決心要在地方搞事情,不然其他人哪怕背後靠山再硬也沒用!到了地方一樣被人玩兒死。

所以很難形成所謂的本土派和外來派對峙的格局,然而長安不一樣,這裡就像是一條大河,支流的水都流到了這裡。而本土派呢,雖然可以打擊外來派,卻無法將外來派中的過江猛龍統統丟出市場,時間久了外來派越來越強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鄧家的本錢在臨淄,外來派裡也算是頭麵了。

從去年秋天,為了收生絲兩家可以說是打生打死——這也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事,兩家本來就打算由自家壟斷生絲生意,或者說是各自背後的利益團體,本土派或者外來派壟斷...畢竟整個長安的絲綢生意實在是太大了,一家也吃不下。

搞死對方,然後內部瓜分份額,這是個聽起來很美的計劃!為了完成這個計劃,暫時的虧損、商戰都是可以忍受的。

沒辦法,更多地利潤、更多的市場,以及最為終極的壟斷,這就是資本的追求了!

鄧家並不算西市十幾家大商賈,他家主要的本錢在另外的市坊之中,不過西市中也有零散的生意就對了。

所以這個時候曹鄧兩家開戰也好,升級成為本土派和外來派的大亂鬥也好,本來都不關他汝南董家的事情。去年秋天的時候他還想著看熱鬨呢——打吧,打的越厲害越好!等到打死打垮了誰誰誰,他們這些站在岸上的就可以下場撈好處了。

可翻過年去,當初那些站在乾岸上的誰還笑得出來?

很多人,包括董山在內,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現在的情況時,曹家和鄧家依舊打的熱鬨,但他們並沒有垮,反而是他們這些旁觀的先支撐不住了!

他們也不明白,明明是和往年一樣地做生意,差不多的本錢,差不多的貨...總之現在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必須得搞到錢支撐。不然的話現在認賠離場,其虧損是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