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10)(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557 字 4個月前

“陛下的性子就是這樣, 翁主不必掛懷...”田蚡本來是在一旁裝不存在的, 就像那些跟在劉徹身邊的騎士。人家一對男女呢, 他顯得太有存在感了算是怎麼回事兒?

但這會兒也裝不下去了,劉徹轉身打馬走了倒是簡單,其他人怎麼辦?跟隨天子的騎士自然跟得上,但他們跑的那麼快,田蚡一個騎射生疏的人可跟不上。既然跟不上,他也不為難自己了, 乾脆留了下來。

隻是留了下來就得麵對另一個問題——劉陵還在呢!

因為天子這樣生硬地落她麵子, 即使她確實是主動的那一個,此時也有些掛不住臉麵了。原地不動, 臉色紅了又白, 空留馬兒打了幾個鼻息,空中彌漫著尷尬的空氣。

田蚡也不能當沒看見,雖說他和淮南王之間的交情是虛的,和劉陵之間的那點子‘情誼’更是虛偽又輕薄,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有的時候就是這樣, 彼此的虛偽彼此之間都一望到底, 但上了戲台, 就得演下去。

誰讓雙方都有所求呢!

劉安劉陵父女希望借田蚡這個長安新貴以及天子麵前的紅人, 深入這個國家的政治, 掌握重要動向,甚至是在長安發揮影響力!而田蚡呢,一方麵獲得切實利益, 另一方麵也是廣撒網、多捕魚。

既然是這樣,那就不能拆台嘛。

所以這個時候看到劉陵尷尬,他不能一走了之,偏偏還得留下來勸慰一番。

劉陵勉強扯了扯嘴角:“無事,是陵多嘴了...明知陛下愛重不夜翁主還失言。”

不管劉陵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田蚡覺得這話本身是沒錯的——對的,明知道皇上看重一個人,還言語中不小心一些,這不是沒事找事麼!在田蚡看來,劉陵固然聰明,以聰慧和口才在長安出名,但她在這件事上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她將皇帝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男人。

“翁主,聽本侯一句勸,這話本侯也不會多第二句嘴...皇上是天子,可不是世間普通男子。男子對自己的女人,即使是再嚴厲也是有些忍耐的,大概也是如此,翁主覺得玩笑一二也並無不可。”就如同劉陵對其他交往過密的男人一樣。

歎了一口氣,田蚡才接著道:“可皇上呢,這世上隻有如他的意的,和不如他的意的。若是女人不如他的意了,他想的可不是教訓,而是不要了——皇上會吝惜一個女人麼。”

田蚡說到這裡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厚道,收了人家田產就這樣認真,要知道這些話他是可說可不說的。甚至,說出來反而會得罪人。

“本侯也知道這話不好聽,隻不過真話總是不好聽的...人呐,總得站穩自己的位置,翁主說呢?”

劉陵臉色發白...理智上來說,她知道田蚡說的是對的。但有些事情不是正確就能被人接受,如果她隻是派來長安的一名間者,她應該能夠理智一些看這個問題,最終接受田蚡的意見。

但,來到長安數年,這個漫長的計劃裡一切已經變味了。

她是淮南王主,因為聰明貌美所以被父親選中來到長安。如果不是這樣,她就隻是淮南國王宮中一個普普通通的翁主罷了!她的母親甚至不是王後,隻是王宮中一名普通的美人...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個國家的最頂層。

而現在,這些都不過是她的日常而已。

數年時光,數年心血,她成為了長安有名的美人,許多大人物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她周旋於眾人之間,由此獲得想要獲得的人脈、訊息。至於背後的心酸,則是被光鮮亮麗的妝容掩蓋。

其他的也就算了,這件事裡唯一的意外是,她真的愛上了被當成是重點目標的皇帝。

“武安侯說得對...”這幾個字幾乎是擠出來的。

田蚡聽了也是一笑,眺望著草場邊際,一時不經心,一些話就流落了出來。

“前些日子就和翁主說過的...不夜翁主貴.不.可.言呢,本侯還以為翁主能記住。”田蚡雖然賦閒在家,但常常出入未央宮圍著劉徹打轉。他又擅長揣摩這些,時間長了自然品出了一些意思。

劉陵本來尚在失魂落魄當眾,忽聽田蚡這樣說。先是怔了一怔,然後她那算是頗為聰明的腦子飛速轉動,在千絲萬縷中抽絲剝繭,抓住了一個此前一直被她忽視的線頭,一瞬間福至心靈!

“不夜翁主!她——”劉陵想說什麼,但在話出口之前自己先止住了。然而她的震驚是一點兒都不少的,此時大腦中一片空白。

田蚡見劉陵如此,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這可不是能隨便說的。若是劉陵自己發現的,那自然不關他的事。可若是經他的嘴透露給她了,他就要擔上一份乾係!皇上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恐怕也會埋怨他呢!

於是連忙否認:“翁主說些什麼呢,本侯可什麼都不知道...翁主也彆猜了,多提不夜翁主也沒什麼好處...”

說著抓著韁繩勒了勒馬,竟是轉身要走了。

劉陵並沒有攔著他,她知道攔也沒用。而且那番自我表白充滿了欲蓋彌彰的意味,她聽不出來就是傻子!

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可真傻!這不是明擺著的麼!一開始就該看出來才是!”回到居所,劉陵自言自語,到最後竟笑了起來,隻是笑容中有著旁人不懂的苦澀。

“翁主...”貼身婢女不懂發生了何事。

劉陵枯坐於房中,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關於自己和那個天下最尊貴男子的一點一滴。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其實很早就有顯現了的,隻是她沒有注意而已。

劉徹對陳嫣的特殊可以說是有眼睛的都看的到!隻是因為這種特殊開始的太早了,甚至可以追溯到劉徹還是太子的時候!那個時候陳嫣還是個孩子而已。身處其中,自然而然會將這種特彆想到彆處。

或許是做給彆人看的,畢竟當年先帝托孤之事眾人皆知,如此表現也側麵顯得孝順。

也或許真拿陳嫣當女弟了...兩人雖然隻是表親,可陳嫣從小在未央宮長大,還和劉徹一起讀書。天長日久相處,隻怕隻有太後所出的幾個同胞姐妹才可以相比。愛惜一些這個從女弟怎麼了?

真要覺得這反常,還不如先看看先帝!陳嫣於先帝同樣不是親生女兒,隻是一個外甥女而已。但論及所獲得的寵愛,先帝的兒女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與之相比!

隨著時間變化,當年還是孩子的陳嫣也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女子好像就是突然長大的,之前還是個孩子呢,去年行了及笄禮之後,去了丫髻,開始梳少女發式,大家就忽然發現:不夜翁主長大了啊!

然而人的固有認知是沒辦法像女子成長那樣快的,因為之前從沒有亂想過,此時自然也不會亂想。

拋開之前的認知,隻看現如今劉徹對陳嫣的種種...這幾乎是明擺著的了!自此,之前的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釋。話說,對於一個女弟何至於到那地步!劉徹又不是沒有同胞姐妹!

對於劉陵而言,她更能想到自己在劉徹麵前連著碰的兩次壁,似乎都是因為陳嫣而起呢!

“可笑!枉我劉陵自詡聰明,卻連這也沒看到!”一豆燈火晃動,劉陵淒楚一笑。

她心中的淒楚既是因為看清了自己在劉徹麵前無足輕重,也是因為她所愛的人卻明明白白地愛著另一個人——或許後者給她的打擊還要更大。

畢竟前者很早時候就隱隱約約能夠察覺了,隻是自己總視而不見罷了。而後者...劉徹的薄情,劉陵從很早就開始看出了,他不是一個女人留得住的男人!女人對他來說隻是權力的附屬品——他因為手握巨大的權力,所以天下女子都能夠得到。反之,那些美麗的、尊貴的,普通人難以染指的女子全都是他的,也明明白白地炫耀了他的權力。

這樣的認知足夠讓人絕望,但劉陵至少還有一點兒東西可以抓住。是的,他並不愛她,可他也不會愛任何一個女子,她得不到的,彆人也得不到。於是,她就可以一直仰望,假裝自己並不是一點兒機會也沒有。

現在,最後一點兒東西也抓不住了...說起來,她的人生還能夠抓住什麼呢?從小來到長安,拋下家人、拋下屬於一名王主的尊嚴、拋下本來可以擁有的‘普通人生’,得到的是父王口中的‘大業’。

而身處其中,‘大業’實在是太遠了。

她就那麼點兒虛妄的想象了,然而她虛妄中都不敢要的東西,劉徹竟將它親手給了彆人!

原來他不是不會給,隻是不會給她而已。

閉了閉眼睛,待劉陵重新睜開眼,目光有了仇恨的色彩。‘哐當’一聲,身前小案上的擺件被一下掃到了地上,其中有一個圓盒子還滴溜溜地滾了好幾下,撞到柱子才停了下來。

“陳嫣——”這兩個字幾乎是牙縫中擠出來的!

“既然已經如此好命,什麼都有了,為何還要與我爭!”

劉陵很早以前就知道長安有一個不夜翁主,知道她獨霸未央宮的輝煌事跡。雖然這和她沒有什麼關係,但她依舊免不了豔羨。父王在往長安送上朝貢之物的時候甚至都要專門打探這位‘不夜翁主’的喜好,這對淮南國王宮中的她來說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