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檀(4)(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173 字 4個月前

夏日已過, 天氣舒服下來。

生活在長安的人, 從王公貴族到升鬥小民都鬆了口氣。雖然後麵還有難熬的冬日, 但至少現在可以過一段時間的輕鬆日子了。

在這樣的日子, 越來越多的物資從渭河以及陸路交通運抵長安——長安本身的人口遠不如臨淄, 按理來說各種供應壓力也應該遠小於臨淄才是。但要算上周遭的‘衛星城’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相比起齊地隻有臨淄一個超級大城市,其餘的城市不值一提。長安這一塊兒是關中精華之地, 各種規模頗大的城市不要太多哦!

這麼多城市想要靠關中自己供養, 這就是笑話了!每年長安要從關外以及蜀中調集大量物資,就是為了保證長安及周邊的供應。

話說在古代,京城地區的供應問題從來都是一個大問題, 不獨獨華夏如此,世界各國莫不如是。

為了供應京城, 明清時期的京杭大運河壓力多大?每年不知道花多少錢疏通、維持京杭大運河, 也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給財政造成的負擔肉眼可見。然而即使是這樣, 也從來沒有誰要放棄京杭大運河!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不能棄!

相比起京杭大運河的麻煩, 它存在的意義更加無可替代。

華夏民族有大氣魄,能夠人工開鑿出京杭大運河這樣的工程, 但不是所有民族都有這樣的氣魄。大多數國家建都的時候就會將都城選在交通便利、農業發達的地區, 以此保證京城無數非農業人口的供應。

比如日本古代的都城就是這樣, 本身就坐落在平原地區,周圍都是產糧區。又比如華夏曾經以洛陽為都城的那些朝代——洛陽為天下中心,水陸交通發達。

然而即使是這樣, 古代世界各國的都城依舊免不了劇烈的物價波動。陳嫣過去學古代史的時候覺得古代物價波動大的可怕,一旦遇到不好的年景,真能逼死人。後來看到國外的記錄才知道天下都一樣,甚至國外的物價波動更大。

正是因為如此,運輸就成了古代大城市少不了的東西!說這些搞運輸物流的維持了城市生命線,這絕不為過。

除開國家主持的運輸,一般來說民間的運輸都會很混亂的——這是正常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時還沒有人有效的規劃這門產業,大多數都是在純粹追逐利潤。

比如今年臨淄缺乏糧食,那裡的糧價是正常情況的十倍,那就運糧走臨淄!又比如今年的長安缺布匹,彩綢難求!那就往長安運彩綢。大家往往就是哪裡有利潤就臨時決定走哪裡...運輸者與城市之間沒有一個固定。

當然也有固定走一條商路的,但這是少數。商賈大多短視,自然是哪裡錢多就走哪裡。

當然,也沒人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正某人今年不來,自有另外的人過來。若是因為物資缺乏,價格飛漲,自然有循著利潤的人爭先湧入。至於因此出現的價格波動,自然有人買單就是了。

長安的商賈們往往很關注那些運送物資到長安的行商,這些行商有生意大的,這種會有自家的貨棧。長安本地的商人可以去貨棧看貨、談買賣,這種生意一般量大!行商生意也有本錢小的,就會彙聚到長安的市場中......

而對於今年的長安商賈來說事情有些不一樣了。

“嘶...這交通號真是這個價?”有人不敢相信。

陳嫣名下的交通號之前就已經打出了名號,有眼光的都知道這交通號不簡單,但誰也沒想到交通號這麼快就出頭了!

此前的交通號表現和一般的運輸商人沒什麼兩樣,但現在交通號統籌商路越多,規模也越大的時候才能看出不凡來!

“這樣一來價錢便比今歲一般情形低了兩成!嘖,這可要逼死一波人了!”有人嘖嘖稱奇。

是的,交通號的貨物比正常的都要低了兩成,但這並不是陳嫣在賠本賺吆喝!事實上,就算是這個價格,她依舊是有得賺的。

關於這個問題王溫舒也好奇問過她,‘到底是如何做的?有何圖謀?’......

要陳嫣來說其實也很簡單,她當時就普普通通道:“做運輸的本錢在於車、馬、人而已,我的車與時下不同,能裝更多貨物!光這一條就不知道壓死多少人了!另外,我的運輸量大,無論多大的生意都吃得下。我的運輸距離遠,無論多遠都能跑。還有中間修的貨棧,一開始是花的錢多,但日後就方便...”

陳嫣列舉了多條自己的優勢,說起來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最後總結道:“我的這套你也看出來了,就是成本高而已!而一開始花錢之後,剩下的就是車馬這種開銷了,而這份開銷並不會比彆人更多。所以我的規模做的越大,其他人就會被我甩的越遠。”

至於有什麼圖謀,陳嫣也沒有故弄玄虛。隻是再次強調了一下自己強調過許多遍的詞‘權力’。

“權力,當然是權力!等到打垮了其他做運輸的商賈、散戶,將其收編,成為交通號的力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陳嫣當時想引導王溫舒得出答案,但這明顯超出了王溫舒的常識範疇。

不是他這人愚笨,純粹是眼界和思維方式的不同讓他不能夠像陳嫣一樣考慮一個問題。

陳嫣隻能把話說穿,“到時候跑運輸的都是交通號,或者交通號相關的人了!那麼,一地進什麼貨,不進什麼貨,進多少,什麼時候進...不都是由交通號決定了麼?”

王溫舒下意識反駁:“隻是替人輸送貨物,何談如此?”

陳嫣這個時候卻笑了...王溫舒也明白過來。

的確,交通號隻是在跑運輸而已,但是屬於陳嫣係統內的運輸任務,不就可以由交通號決定了?交通號統領了運輸業,到時候陳嫣係統之外往各處運送了些什麼,運送了多少,都是一清二楚的,在這基礎上,交通號有太多文章可以做了!

比如綢緞,長安正常的消耗是十萬匹,陳嫣係統之外要送八萬匹,而陳嫣往年也會送一些去——這個時候陳嫣沒有送過去,事情會怎樣?當然是絲綢價格飛漲!

實際上彆說是兩成的缺口了,就算是半成的缺口就夠受的了!而且物品越是必需品,這一點會體現地更明顯。

這種情況以後世大火的房市打比方,那就是在隻要房子比買房子的人少一座,價格就要飆高...因為沒有人願意做沒有房子的唯一那一個。這種情況下,驚怔激烈程度並不會比少更多房子小多少。

陳嫣進一步啟發:“其實不必如此,比如原本與人說定了一月到一月半之間抵達就可,到時是一月抵達,還是一月半抵達...其中差彆可就大了。”

沒錯,陳嫣甚至不必增減供應,隻需要稍微控製貨物的早到和晚到,就足夠在一個市場上短時間製造出豐富和缺乏兩種行情了。

“這就意味著,一旦交通號統領運輸業,地方價格增減,交通號的話是有著很大分量的。到時,無論是憑此在市場上呼風喚雨直接賺錢也好,成為與其他商賈交易的砝碼也罷,都很好——這就是我反複說的‘權力’了,眼看著無形,但隻要有權力,錢便滾滾而來了。”陳嫣做出了一切握在手心中的手勢。

所以現在的壓低隻是為了打垮競爭對手而已,等到日後競爭對手都死了,陳嫣的價格就會提上來。當然了,她不會將價格提高到比之前還高...雖然壟斷寡頭都可以這麼做,但陳嫣對此興趣不大。

一是她想賺錢有的是辦法,沒必要吃相這麼難看,反而壞了名聲。她現在在商界的名聲還是很好的,因為她向來守信,而且從來不以自己的身份壓人,破壞商界的遊戲規則,所以大家都願意和她一起玩兒。

好名聲也是很有用、很值錢的,能在做很多事的時候幫助到她,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實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二是她如此做了,難保原本被擊垮的對手不會因此又成長起來。她本來也不是靠這個賺錢,何苦要處處剝皮?到時候各方麵都得罪了,為事業留下了隱患,最後也賺不了多少。相比之下,拿到她所強調的‘權力’,這是重要的多的事!

她都有了‘權力’了,還用在乎那三瓜倆棗?

王溫舒也就是那個時候才意識到陳嫣的可怕...說來此前他雖然尊重陳嫣,認為從她身上可以學到很多,但他並不覺得陳嫣是一個‘可怕’的人。

陳嫣很少有趕儘殺絕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心軟,常常抱著不必要的善意——王溫舒有時候會不乏惡意地想,要是陳嫣過的是他小時候的日子,在就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但現在他可能要換一個想法了。

沒錯,陳嫣的性格確實如他所想,到處都是弱點和破綻。但這並不妨礙她有的時候做出讓人驚訝的事情,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事有多麼讓人脊背發涼——她本能一樣地抓住了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讓後玩弄於股掌之上。

她像是個找到新奇玩具的孩子,絲毫不知旁觀著心驚。

那可是漢家天下的整個市場!這樣說真的好嗎?按照你的說法,今後就是由你操控了...操控程度深了之後,說不定連國運都可以決定——不,就此打住!王溫舒忍不住逼自己停止往深了想。因為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他,有著‘狂犬’之稱的王溫舒,也會因此手腳顫抖。